“读书人?” 应天府书院外,童飘云惑然问道,“师兄也信那些儒教子弟,文弱书生?” 无崖子摇头认真说道:“师姐,儒教也有强健者。” “那又如何?”童飘云仍是不以为然,“到底多半都是弱鸡,挥不得剑,提不了枪,尤其中原属宋之后,兴文抑武,渐趋羸弱。” 无崖子再度认真说道:“师姐,师父说过,我们乃是道家一派,身在方外,又久在西域,并不配理会家国天下事。” “我自然也没什么兴趣。”童飘云满不在乎说道,“只是师兄说,这里有所谓无双之国士,且还是他日的厉害角色, 可见,那人当下还不值一提,况且我也不信。 这应天府书院里,能有什么人物?读得三五百篇好文章,来日能理国治政以至民气祥和,还是提枪跃马一匡天下? 我看都不见得哦。” “你懂什么?” 周虞这位大师兄,终于平静开口说道,“所谓家国天下四个字,当然空泛虚浮,但就是这空泛虚浮之辞,古往今来人们都爱说它, 可偏偏到了付诸实践时,一个个便都成了无手无足,无口无心,终于无能之辈。 但有一类人, 每一日每一时每一刻,都在践行着‘家国天下’这四个字,家国之忧重于个人之忧,个人之乐轻于天下之乐,所以,这样的人,当然称得上国士无双。” 小师妹李秋水面覆着轻纱,悠然叹道:“若是这样的人,纵然他是儒教子弟,与我们方外江湖武人不同,却也当得是真正的大豪杰, 倒是古往今来凭于武力而强之人也不在少数,若披甲执戈庇护黎庶倒还罢了,但多半也都以一己之横行,为一时之快活,古时或称游侠,今又说是什么江湖人……我看豪则豪矣,称不得人杰,与‘国士’二字更无干系。” 无崖子连连点头,赞美说道:“小师妹说得是呢。” 童飘云登时气得扭头不言。 周虞仰面无语, 渣男主要还是得靠天赋,果然不假。 无崖子道:“师兄,你说那人与我一般年纪,那人何在?” “我不知道啊。”周虞说道,“我只知道他今年会来,我甚至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来。无崖子,你去问一下,有没有一个叫‘朱说’的人,他祖籍邠州,从长山来。” “那人叫朱说啊?” 无崖子还有些孩童性子,便欢喜去了,不一时又回来,遗憾说道:“没有。” “那就等等。” 一行师兄妹四人,都是作江湖人打扮,就在这应天府临着应天府书院不远住下。 每日无崖子第一桩事情,便是去应天书书院问一句—— 长山朱说来了吗? 但是长山朱说一直没来。 …… “师兄,你为何非要见这个人呢?” 小师妹李秋水迷惑问道,“纵然师兄得到师父真传,有料算未来的本事,知道此人来日非凡,可毕竟还是如我与三师兄一般年纪,师兄这就要见他,是想收他为弟子,还是想干甚?” “我哪配收这样的人作弟子?”周虞摇头失笑,“我就是想问他一点事情。 我对很多事情,都有疑惑, 不能理解, 所以想听一听,这样的人,会给出何等见解。” “师兄也会有疑惑?” “我为何不会有?” “我以为师兄是世间第一等大智慧的人,不该有想不明白的疑惑。” “你为什么会这样认为?” “因为师兄从来不听师父的话,不练功夫。” “就因为这?” “就因为这。” “为什么?” “因为练功啊,很无趣,我也总觉着很无用。” “对。” “师兄也这样认为?太好了……”李秋水眸子里闪烁着光,“可师兄这样认为,便可以坚决不练,师父许你怎样好处,哪怕是能益寿延年,师兄也不在乎,说不练功就不练功, 这实在是一种我们达不到的境地啊! 我便不行, 我心里觉着无趣无用,可师父教我,我又想着,师父教了,我便该听话练功,更何况师父说得没错,我确实天份不差,练起来容易得很…… 既然不是很难,那就这样吧。 于是这些年便练了下来。 这哪里比得上师兄? 师兄说不练就不练,旁的任何事情,都改变不了师兄的心志。 师父让你当掌门人, 你也毫无兴趣。 这是什么? 这是大智慧,大逍遥,是我们道家真正的道啊!” 周虞听得都懵了。 他认真思考了一番,更认真地说道:“秋水,你想听实话吗?” 李秋水眨着眼睛,点头说道:“当然想听啊。” “实话就是,从前的我吧,为什么死活不愿意练功,我说不清楚……”周虞说话间暗忖,我就是个登录者,鬼知道你们npc有哪些原始设定,“至于现在,你记住了……你们练的那些武术啊,实在是太烂了!” 李秋水大惊,睁眸错愕:“师兄的意思是……”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种意思。” “《天长地久长春不老功》很……烂?” “对。”周虞点头说道,“取这个名字实在是无知无畏,逍遥子长生不老了吗?百岁而终罢了……乡下种地的农人也有天赋异禀活个百岁的。 至于你师姐想给它改的名字,什么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就更离谱了。 简直有病。” “那……《北冥神功》呢?这是师父最为得意的,自家创制的功夫。” “肚皮大当然便能吃些,但肚皮终归有极限,迟早撑死。” 李秋水目瞪口呆:“那……师父传我的《小无相功》呢?这是师父与一西域高手搏杀,杀了那高手,夺取到手的不世神功! 师父传我的便是此功。 我练下来,深觉厉害,讲究的是清静无为,神游太虚,不着形相,无迹可寻,只要身具此功,可以模仿任一种功夫的招式,形神兼备,几不可分辨,实在是无相之真谛,小而无迹……” “呵,” 周虞却只嗤笑了一声,“你可还记得逍遥子给我取的道号?” “无迹子?” “对。”周虞说道,“你练了小无相功,若是能把慕容龙城那一门功夫,也学到手,说不定可以由术入道,那时才知道我为何说练什么功夫实在无趣也无用……” “由术入道么?” “是。” “师父说过的,所谓修行?” “嗯。” “据说,本来也是有修行人的,残唐之后,天下大乱,列国纷纷,杀戮过甚,本也出过几个豪雄霸主,尤其是大宋太祖皇帝,可惜都未能匡定九州,再度一统,故而赤县不全,神州无共主,坏了天下之气运,匆匆百年已过,世上修行者几近绝迹了…… 哦,师父倒说过,他年轻的时候,还是见过那等神仙一流的人物的。” 周虞口中不言, 心下去哂然。 历史的痕迹和岁月真相往往就是一件新装,你说它存在,它便存在,你说它不存在,它也可以不存在。 “来了!来了!” 无崖子忽地慌忙而至,童飘云也跟着他,无崖子咋咋呼呼唤道,“师兄!师兄!你说的那位无双国士,叫朱说的人,来了,就在应天府书院外!” “哦。” 周虞应了一声,“那且等他入书院后,过些时日,我再去找他。” “哎呀!师兄,快走吧,再不去,我怕你见不得他了!” “为何?” “他在与人论道,眼见要输,输了就得哪里来回哪里去。” “哦?”周虞来了一点兴趣,“他刚到此地,与人论的什么道?” 童飘云抢道:“家国天下和千秋万年。” “颇多犯上之辞……”无崖子补充说道。 “比如?” “比如什么天符祥瑞,封禅之类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