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着粮食回家的陆阳生,并没有像以前一样直接回家,反而是绕了一条远路,故意从李子巷回的家,而且很奇怪的一点就是,在李子巷的时候,陆阳生并没有刻意地绕开人群。 出了李子巷,陆阳生回头看了一眼,眼里满是讥讽。 ———— 在九爷举办葬礼的那天,镇上所有人都去九爷家的时候,镇上其实还发生过另一件不算小的事情——北街的药铺元仁堂被宋家关门了,宋家家主好像还挨揍了,而揍人的正是族长夫人冯英。 镇上所有人都知道族长夫人冯英年轻的时候,脾气是出了名的差,可是在嫁给族长以后,她基本上就没有出过面了,有了事情一般也都是族长出来解决,她也就慢慢地淡出了人们的视线,所以这次冯英突然出面,还打了宋家家主,自然在镇上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只是后来宋家出面把事情压下来了,再加上九爷葬礼这件事在前边挡着,事情也就没有闹大,只是为小镇居民茶余饭后加了一点谈资。 话说,那天元仁堂掌柜的正好在后院睡觉,药铺还没有开门呢,冯英就带着儿子上门了。看着紧闭的店门,老夫人二话没说,直接让儿子给拆了,然后老夫人进门后,就坐在大堂的椅子上,指名道姓的要见掌柜的。 元仁堂掌柜的是老宋家的家生子,姓宋名枳,在老宋家也算是颇为受宠,不然也不会让他来药店当掌柜的,可是这个受宠,在冯英面前实在是不值一提,听说老祖宗来了,衣服都没穿好,就麻溜地来了大堂,二话不说就磕了个头,喊了一声老祖宗。 要是一般人家,哪怕是小镇上最穷苦的陆阳生,在遇到冯英的时候也不用像宋枳这样下跪磕头,可宋枳不行,他是大家族的家生子,在外人面前他们可以吆五喝六的,可一旦是在冯家、宋家这些大姓家族面前,他们就是奴才,连镇上的乞丐都不如,下跪磕头是规矩,谁也不敢违背,否则被打死那是活该。 冯英当时正在闭目养神,毕竟上了岁数,昨晚没睡好,早上又大哭一场,多少有些伤身了,所以宋枳下跪请安的时候,她看都没看宋枳一眼,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话。 “我今天要说的事儿,你撑不住场子,你去把你家主子喊过来吧。” 冯英曾经可是冯家的大小姐,后来嫁的人又是族长,这一身的威严哪是他宋枳一个小小的掌柜的能受得了的,所以听冯英这么一说,宋枳赶紧安排人去请东家,可是还没等给店里的伙计安排完,冯英身后的中年人就说话了,而且话一说出口,就瞬间让宋枳汗流浃背。 “掌柜的,是我娘没说清楚还是你没想明白?要是没想明白,那我就再给你说一遍,听好了,我娘说的是,你撑不住场子,让你把你家主子喊过来,懂吗?” 这个中年人正是族长李成远的儿子,也是小镇李家未来的族长,小镇以后真正的话事人——李念冯 李念冯这话其实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们今天就是来找你宋枳的,可你是奴才,没那个面子让我母亲亲自露头,所以你要是识相,就去找你主子好好说把话清楚,怎么才能糊弄得住我们娘俩。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我们李家给你老宋家面子,那你老宋家就好好想想怎么把面子还回来。 话说到这里,宋枳心里就明白了,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李家其实已经很给面子了,只不过这个面子给的不是他宋枳,而是他背后的老宋家,而这个所谓的“给面子”,实际上是把他宋枳往死路上逼。 宋枳抱着最后的一丝侥幸,想问问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冯英大动肝火,可等他抬头看见李念冯的脸色的时候,就知道人家根本就没有和自己说话的兴趣。也是,无论从哪方面来说,他宋枳都不够资格让人家娘俩高看一眼啊。 心里有些苦涩,可更多的是恐惧,怀着这种心情,宋枳就这样出了药铺。 宋枳出去以后,李念冯想让母亲回去休息,他来处理这件事,可是冯英只是摇了摇头。李念冯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宋枳都快要吓疯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跟那惹上了冯英这位老祖宗了,冯家曾经的大小姐,现任冯家家主的亲姐姐,族长夫人,这一个个名头,随便一个都能压死他一个小小的药铺掌柜的,要是他宋枳在见到宋家家主以前想不明白这里边的事情,那他宋枳就等死吧。 老宋家的家法,可不是谁都受得起的。 越是靠近宋家,宋枳就越害怕,可他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出了问题,早上李阿牛好像提到过族长夫人,可当时他实在是太困了,听得迷迷糊糊的,李阿牛到底说的啥他实在想不起来。直到有人从他身边路过的时候,他听到有人说起今天九爷的葬礼是李家族长亲自做的孝子,宋枳一下子就瘫倒在地上。 宋枳知道,自己完了,甚至他的老婆孩子,也全都完了。 等见到宋家家主的时候,宋枳人已经有点傻了,勉强把事情说完,还说出了自己的猜测,然后整个人已经七窍流血了。 宋家是做药材生意的,自然一下子就看出来了,这是喝了剧毒,人已经没救了。 老宋家在整个落药街,势力和财力能排进前三,不然也不可能掌握一个药铺的主导权,只不过这个所谓的前三,比起冯家,那差的也不是一节半截。 宋家家主叫宋和奇,今年六十出头,和冯英是一辈儿的,小时候和冯英关系还挺不错的。 宋和奇这个人有个毛病,走到哪都喜欢拿一本书,小时候总是被冯英说成是书呆子。 据说,宋家有一间屋子,放的全是书本,都是宋家以前的老家主给宋和奇买的。要知道书在落仙镇可是稀罕东西,在连书铺都没有的小镇,宋家却有满满一屋子的书,想想就知道当年的宋和奇到底有多受老家主的喜爱了。而后在宋家老家主去世以后,家主自然也理所应当地成了宋和奇。 宋和奇给人的第一印象是那温文尔雅,可真正跟他接触过的人都知道,论心狠,在落药街他宋和奇绝对排得上号。 在听完了宋枳的话以后,宋和奇这么一个狠人,也是觉得有些头疼啊。宋枳这些奴才不知道九爷和李成远他们一家的关系,可这不代表他宋和奇不清楚啊。宋和奇知道,这事儿难办了。 揉了揉眼角,宋和奇从太师椅上站起来,走到了已经死了的宋枳身边,卷起手里的书,在手上敲了两下,似乎想不到好的办法,又皱着眉头绕着宋枳的尸体走了两圈,然后就用一只脚踩着宋枳的头颅,一言不发。 宋家管家叫宋龟,是个年轻人,因为老管家现在还在乱坟岗上挂着呢,这才让他这么个年轻人成了宋家管家。 宋家所有人都知道,在家主想事情的时候,千万别打岔,否则就等着自我了断吧。所以宋龟一声没吭,而是悄悄地退了下去,没等多久就拿了一双新靴子进来了。 等宋和奇回神的时候,厌恶地看了看宋枳的头颅,眼睛斜瞥了一眼宋龟,宋龟赶紧跪在地上,双手捧起他的脚,小心地换了一双新靴子给他。 “小龟子,宋枳家还有谁啊。” 在换鞋的时候,宋和奇突然开口说话,宋龟手轻轻抖了一下,不过马上恢复了过来,然后宋龟就小心地说道。 “回家主的话,宋枳家还有一位六十多的老母亲,一位妻子和一个十四岁的孩子,都是咱家的家生子。” 宋和奇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吩咐道:“埋了吧,记得选个大点的地方,一家人总得团团圆圆才好,对了,把他儿子的胳膊卸下来一条,拿上好的丝绸包好了,我有用。” 说完这些,宋和奇皱了皱眉头:“记得先给我准备一辆牛车,可不能让我那位老姐姐等得太久了,事情做好以后,你就直接把东西送元仁堂吧。” 宋龟低着头,说了一声是,就赶紧出去办事了。 人走完了,宋和奇转身回了后堂,边走边自言自语道:“一群不让人省心的混蛋,让老夫连个安心读书的时间都没有,真真的该死。唉,小镇虽大,容不下一张书桌啊。” ———— 冯英在元仁堂没等多久,就听见了门外有了动静,李念冯出去看了一眼,回来在她耳边小声地说道:“是宋家家主亲自来了。” 冯英点了点头,示意李念冯出去迎接。 李念冯出去以后,看着从牛车上下来的宋和奇,赶紧迎了上去,热情地喊了一声宋叔叔。 看来人是李念冯,宋和奇笑了一下,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小声寒暄着。 “念冯啊,许久不见,你都成大人了。” 李念冯打招呼的时候快速扫了一下宋和奇带来的人,小声地叹了口气,然后笑着说道:“是小侄失礼了,许久没有登门拜访,宋叔叔你多担待担待。” 宋和奇打了个哈哈,连说没事,然后从牛车上拿出一个盒子,递给了李念冯。 “这里啊,是一些外面的书籍,你看看,挺有意思的。” 李念冯没有拒绝,拿过来后打开看了一下,是一本志怪小说。 宋和奇笑着说道:“念冯啊,这里边有个故事,很是有意思。故事大概讲的是一个猎人和两只老虎的事情,老夫看完以后那是大受启发啊,你回头多看看,不懂了可以来问老夫,老夫给你好好说说。” 李念冯知道这宋和奇在说什么,脸色不变,同样笑着回答。 “宋叔叔学识渊博,在咱们几家那可都是出了名的,巧了,小侄正好有个问题想问一下。” “哦?”宋和奇皱起了眉头:“说来听听。” 李念冯拱了拱手,说道:“巧了,小侄的问题也是跟老虎有关。小侄听说以前山里曾有两只老虎,经常被一条毒蛇骚扰,老虎不胜其烦,叔叔,若你是老虎,你会如何?” 宋和奇面不改色,微笑道:“这样啊,那可就难办了,毕竟毒蛇的毒,可不好解啊。” 李念冯再次拱手,脸色严肃道:“既然宋叔叔不知,那小侄以后再讨教,不过宋叔叔啊,我母亲上了岁数,见不得太刺激的东西,还希望叔叔能够理解。” 宋和奇笑着说道:“那是自然。我和冯姐姐从小玩到大,自然清楚冯姐姐的脾气,也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李念冯点了点头。 “那宋叔叔你就进去吧,正好你和我娘好久没聊过了。你俩进去聊,小侄在外边伺候着。” 宋和奇点了点头,转身进了药铺,李念冯顺手关了门,却没进去。 毒蛇见老虎,而且还是母老虎,这一关可不好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