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任他雕琢的空间,随心所欲。 有趣。 陈屿身躯凝实,这亦是一种幻化,他双脚踩在地上,眼前事物熟悉无比,正是一方掩映林中的道观院落。 院外桃树成林,院后五方药土错落一起,而在山崖边依旧耸立着那枚时常盘坐吐纳的大青石。 栗色小鹿趴在桃树下,扇动耳朵,上方桃花夭夭、一簇簇明艳夺目,这一点倒是与外界的苍翠之景有所不同。 但见他心念一动,漫树桃花尽皆凋敝败落,埋入土中去。 一颗颗大小不一的桃果冒了尖,然后一息一变化,眨眼有了拳头大小,水灵灵挂在树上。 至于那头鹿,呆呆傻傻,对此毫无所觉,仍在闭目酣睡。 “能模仿出灵植……那灵机呢?” 身前一切都是幻象,这一点陈屿已经明了在心,不过他还是好奇,因为药田里有灵植,随着一根根元灵根生灭不停,灵源灵气甚至汇聚成了一口小池。 然而,这方不知何处的空间里仿佛感知不到自己的意识海。 凝神良久,心神沉下后只剩混沌,往日里那种被牵引着迅速下降的感触此刻半点儿也无。 召唤不出,他便换了个法子,心中临摹灵机模样,很快,眼前一点灵光闪烁。 一模一样,然而陈屿却皱眉,他又幻化出灵气,眉头皱的更紧。 片刻后,他取了一颗树上彤红桃果一口咬下,汁水、甜意、微微酸涩,一切都与记忆中一般无二,或者说这本来就是从记忆里具现。 但当他从药田里拔出一根元灵根并打开后,以假乱真的腔室内,却灵源自顾自挥发灵气,可在他眼中,这些灵气有些不太对。 好似失去了什么,徒有其表。 骤然间,他想起眼前灵气缺少什么。 灵性? 灵气也有灵性,甚至正因如此,才能滋养精神力与内炁,强化这两者的正是灵性在作用。 然而手中这些毫无灵性,虽然同样的外表、颜色,但假的始终是假的。 叹了口气,陈屿还想着直接在这里凝聚出之前所见的漫天灵性,结果如何看来是不可能了。 尝试了下,的确无法做到,身前白雾翻涌,但除此外并无变化呈现。 接着,他又接连幻化了不少东西,事实证明即便不熟悉或者纯粹的幻想,只要有这个想法,此地都能具现而出。 不过也不是没有局限。 譬如化出一只鸟,羽翼振动翩飞,然内里血肉只揉成一坨,内脏器官全凭他的想象,与实物完全不同。 这是一片失去灵性的地方,一切的幻化都仅能算作‘死物’,只要陈屿一放松意识就会重新回归白雾中。 “用处不大啊感觉。” 虽然莫名来到此间,但不知为何陈屿心头一点儿危急都没感受到,反而觉得像是回到了道观卧房,身心都暖洋洋,舒适惬意无比。 于是一时半会儿也就没去多想如何才能离开。 腾云驾雾、呼风唤雨,一时间玩得不亦乐乎。 许久才停下,看着视线里的道观,陈屿仔细观察,发现观落以及其间的各种事物貌似凝实,但与脚下大地相比却要虚幻一些。 看了几眼,他面色愈发古怪。 桃树扎根大地,从地上长出来还能理解,可这道观怎么也像是从土地中生长出的一样。 那头鹿同样,腹部与大地连接,有莫名气息缭绕。 挥手将所有都散去,包括天上那颗大太阳,只余下脚下厚实的土地。 光明依旧,他看去,从嶙峋云山、迷蒙雾海中发散出来,来源四方上下,在周围遥聚成虹,让眼前始终亮堂堂。 可惜少了一些亭台楼阁,否则真有几分仙家气派,想必故事中传唱久远的洞天福地亦不过如此。 转过头,他干脆蹲坐在地,抓了一把土放到眼前细细打量、摩挲。 最后好奇地舔了舔。 嗯,云味道。 有点儿甜。 低下视线,他脑中思索着,这片方正的土地和那些同样汇聚幻化的景物有何不同,为何给人一种要更加真实的感觉。 是的,更真实。 看着这地,脑袋里总有股拿起锄头赶紧种田的冲动…… 着实古怪。 …… “你赢了。” “承让。” 一方雄伟建筑内,棋盘两侧各有一人端坐,一人执白子,一人执黑子。 棋盘上,你来我往,缠斗厮杀不息。 最终,一方大龙被缚杀。那人颓然丧气,扶着额头叹息连连。 哗!四周看台上,数以万计的看客齐齐爆发欢呼,声响震天,贯彻云霄。 听着这有点儿假的欢呼声,陈屿突然觉得了然无趣。一拍手,一切都如泡沫般散去。 楼阁不再、棋盘崩离,面前那位与他一模一样的年轻人也消逝。 只剩脚下大地。 他仰躺,抬眼望天。初时看来瑰丽的云天景致此刻一人仅剩几分精致,看得久了、多了,便没了那种动人心魄的美丽。 有点无聊。 他不知在此地待了多久,可每次升起离开的想法时,心里又隐隐不愿,仿佛还有重要的事没有做。 种些东西吧。 一切新奇都散去,陈屿视线回到身旁的肥沃土壤。 左右都无事,于是他伸出手来,一枚大白根种子浮现。 与之一同的还有锄头与土兜。 挖坑、埋种、浇水。 没有灵机,只单纯种下。 他看了看,没有停下,又在另一处继续挖坑下埋种子。 不知过了多久,整块土地都种满。而陈屿则依旧在照料,没有离开。 又许久,天上仿佛有了日月,岁月好似开始流转。 一日、两日…… 半月后,大白根长成。他将其一根根扯出来,然后又一次播种、浇水。 往来轮转,此间有了阴晴,雨滴落下的一刻,立在田边发呆不知想些什么的陈屿动起来,开始挖掘沟渠、引水避雨。 再后来,收获的大白根堆满了半片大地,他只得在另一半耕种。 在这片空间,许久岁月来,一切能想到的新鲜事都尝试过,然而最后只剩索然无味,唯独种植,看着那一枚枚种子破土出芽的景象,一种成就油然而生。 这近乎成了他的一切。 陈屿没想过离开,如果说一开始还有这个念头,那么后来一次次耕种,仿佛将之彻底驱散。 他要种田,种到……很久? 很久是多久?算了,先种再说。 风雨无阻、日夜不辍。 田里长了杂草,他拔掉,每拔起一根来,欲要离开的杂念便减少两分。耕种得愈发坚定。 最终,整片大地都被遮掩,高高摞起的大白根仿佛山峦,连成山脉盘亘眼前。 明明过了很久很久,但陈屿的样貌依旧年轻。不过此时的他从未想过这些,只颤颤巍巍仰望着,有些呆滞,动作僵硬着想要挥舞锄头继续种下新的大白根。然而已经没了位置。 推到大地外面去?念头刚起,汹涌的罪恶感便升起,让他不再多想。 忙活半天,也仅仅腾出一小块。 只够一枚种子。 “一枚……一枚……” 这是,最后一枚。 一抹光亮起,双眸中浑浊渐渐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