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大头等人各自回房,长生冲一旁的倪晨伊说道,“他们名义上是过来送贺礼的,实则是来察看我们有没有假公济私,打着为朝廷筹粮的幌子滞留西域,旨在前往昆仑仙宫抢夺护身灵符。稍后他们来了,你们尽量拖延时间,不要立刻带他们来见我。” 倪晨伊说道,“五彩霞光出现于三日之前的傍晚,不出意外的话今天傍晚仙宫就会开启,此时动身也不算早了,若是再行拖延,你们怕是来不及赶去仙宫了。” 长生摇头说道,“不碍事,等在山下的练气之人数量众多,即便昆仑仙宫不是一直开启,也肯定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晚点儿过去也来得及。” 倪晨伊明白长生为何有此一举,便没有再说什么,点头过后转身离去。 长生没有回屋,而是留在院子里,随手拿起一块儿西瓜缓慢咬嚼,与此同时凝神侧耳,细听动静。 不多时,府外出现了马蹄声,随即有人自报家门,只道自己是大唐钦差羽林统领柳天林,奉皇上之命为永乐郡主送来陪嫁贺礼。 倪倬此时也在府上,得知钦差来到并没有诚惶诚恐的急出相迎,而是稳坐正厅,命门房请柳天林等人进来。 柳天林等人没想到倪倬竟然不出来迎接,只此一举就说明倪家对他们的到来并不欢迎,至少不是非常欢迎。 待柳天林等人来到前院儿,倪倬这才起身离座,来到正厅屋檐下相候。 双方见面,见礼寒暄,倪倬态度冷淡,并不热情。 得知对方来意,倪倬并未立刻道谢受纳,而是出言说道,“倪某一介商人,只以囤积居奇取利,蝇营狗苟谋生,小女何德何能,竟得皇上如此封赏,烦劳钦差大人回禀皇上,小女担不起郡主封号,还请皇上收回成命,皇上的好意倪家心领了。” 倪倬的一番话令柳天林等人愕然震惊,尴尬非常,因为朝廷当日想要问罪倪倬,找的理由正是囤积居奇,倪倬此言无疑是在表达心中的不满和对朝廷之前所为的记恨。 沉默良久柳天林方才回过神来,只道倪倬是大唐国公,对大唐有诸多贡献,此番中土受灾,倪倬又慷慨解囊,无私馈赠,朝廷感念其功绩,故此才会敕封倪晨伊为郡主并赐婚英勇亲王。 柳天林言罢,倪倬冷笑说道,“钦差大人怕是误会了,倪某筹粮发往中土,赈济灾民,既不为尽忠朝廷,也不为怜悯百姓,只是当年倪某举家西迁之时,上清天师张善真人曾拜托一众上清同道随行护送,倪家由此欠下了张真人偌大人情,倪某无以为报,只能赈灾济民,为张真人积累福报。” 眼见倪倬丝毫不买朝廷的面子,柳天林越发尴尬,但不等其说话,倪倬便再度说道,“世人皆知张天师胞妹张墨真人乃英勇亲王正室,但朝廷的赐婚旨意之中却钦赐小女为亲王王妃,不知朝廷此举是轻视敷衍,无心疏漏,还是有意为之,旨在挑拨倪家与上清宗的关系?” 长生只能听到二人的谈话,看不到柳天林等人的表情,不过不用看也能知道柳天林的脸色此时一定难看之极,因为倪倬言辞如刀,直戳要害,丝毫不给朝廷留下颜面。 长生对倪倬本就钦佩非常,听他这般说,对其越发佩服,因为这些话只能由倪倬说出来,他即便心中不快也无法言明,而且倪倬最高明的地方就是指出倪家当年远走西域,是张善派人随行护送,如此一来就将他给撇了个干净,倪倬旨在告诉朝廷,就算没有他在中间,倪家和龙虎山也是好朋友,不要试图挑拨离间。 此后很长时间柳天林都没有说话,他是个武官,论心机远远不是倪倬的对手,倪倬这番话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他自然不能说朝廷是有意为之,但也不能说是无心之举,因为一旦说是无心之举,就是对倪家的轻视和敷衍。 就在此时,一旁有人说话,只道倪倬误会了,皇上前几日只是得知他慷慨解囊而兴奋激动,加上余一又急于回返,仓促之下来不及斟酌用词,故此才会出现这样的疏漏,此番皇上派众人运送贺礼,册书和贺礼皆为侧妃规制。 这个说话之人的声音长生也感觉很是耳熟,由于此前曾经带领羽林军追击溃逃的李茂贞余党,他便怀疑此人是羽林军的某位将军,但仔细回忆却突然想起此人的身份,此人名为范景明,皇上首次召见他时前去送信的就是此人,在他们杀掉杨复恭拿下庆阳之后,前去接掌庆阳兵权的也是此人。 确定了此人的身份,长生心情大坏,原因也很简单,范景明是皇上的心腹,此前驻守庆阳时被李茂贞打了个全军覆没,他本以为此人已经殉职,不曾想还活着,朝廷此番派此人赶来西域,意图显而易见,就是希望自己见到范景明之后能够主动提出归还庆阳兵权。 此前长生虽然对皇上的一些作法多有不满,却也感念皇上对自己的恩遇,同时也体谅皇上的处境,故此虽然多有无奈却并不灰心失望,但范景明的出现却彷如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瞬间令其心境大变,去意更浓,没用了,真的没用了,智子疑邻最为可怕,当怀疑一旦产生,偏见就会如影随形,哪怕对方做的再好,也会被视为窃斧之贼,任何的努力都是徒劳。 倪倬只是趁机数落众人一番,并不会真让对方下不来台,范景明解释过后,倪倬也就佯装释然,随即客气了许多,礼数也更加周全,催促下人尽快上茶。 此时已近申时,柳天林等人哪有喝茶的心思,只问长生等人现在何处,他们要前往拜见。 不等倪倬开口,倪晨伊便抢先开口,只道长生等人在姑婆山一战之中尽皆受伤,此时正在东院客房养伤。 得知长生等人依旧留在倪府,柳天林越发着急,只道想要立刻拜见,有要事相商。 倪晨伊此前曾经收到长生的叮嘱,让她设法拖延时间,此番自然不会轻易让柳天林等人见到长生,只道长生等人都在休息,而眼下货场正在用驼队发运米粮,请柳天林等人先往货场巡视一番。 天色已晚,柳天林等人哪有心思去巡视货场,迫不及待的想要见长生,奈何倪晨伊百般阻拦,情急之下柳天林只能提气发声,高呼王爷,以此引起长生的注意。 眼见时候差不多了,长生便出言发声,“何人喧哗?” 听长生接话,倪晨伊便不再阻拦,带着柳天林等人快步来到东院。 长生并不讨厌柳天林和范景明,也知道二人只是奉命行事,不等众人来到,便起身走向门口,出门相迎。 柳天林一行共有十余人,见到长生之后立刻单膝跪倒,“参见王爷,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诸位将军免礼,”长生上前搀扶,“路途遥远,诸位将军辛苦了。” “多谢王爷挂怀,王爷日理万机,奔走操劳,您才是真的辛苦,”不见大头等人,柳天林四顾张望,“怎不见付将军,杨将军等人?” 不等长生接话,大头就气呼呼的自东厢拉门而出,“你们找我们干啥呀,想看看我们是不是真的有伤在身,还是怕我们偷着跑出去干啥呀?” 柳天林和范景明都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平日里谁见了都得毕恭毕敬,而此番前来西域,除了挨呛就是受气,但面对大头他们却不敢放肆,并不只是因为大头是长生的人,大头此时只穿了一条牛鼻短裤,浑身上下遍体鳞伤,可谓触目惊心,惨不忍睹。 不等柳天林等人接话,杨开也拉门而出,同样只穿了一条短裤,同样的遍体鳞伤,虽然没有似大头那般气势汹汹,言语却也异常冷硬,“请钦差大人检视。” 世人多用夹枪带棒形容人说话难听,大头和杨开的这番话已经不能用夹枪带棒来形容了,简直是句句如刀,字字诛心,毫不留情的戳穿柳天林等人此行的动机。 就在此时,余一也自西侧偏房走了出来,虽然长生此前说过她不用向众人展示伤口,但她却并未回避,只是除了短裤,还多了一件亵衣。 余一的脸色也难看非常,“请钦差大人检视。” “三位将军误会了,”柳天林连连摆手,“我们此番前来只是押送永乐郡主的贺礼,并不为监视三位将军。” “哦,原来是这样啊,”大头冷笑,“钦差大人多多见谅,我们都愚不可及,有眼无珠,误会了钦差大人。” 眼见大头越说越离谱,长生本想出言制止,不曾想住在大头隔壁的杨开却冷声说道,“范大将军,您此番前来是奉旨接管庆阳兵马的吧,好心劝您一句,庆阳降卒军心不稳,您接管之后可要多加小心,以防降卒哗变,您又得孤身出逃。” 杨开平日寡言少语,谁也想不到他竟然会说出这番话,范景明此时死了的心都有,“杨将军,何出此言啊?” 长生原本还想阻止大头等人说话,到得此时他却懒得开口了,因为难听的话大头等人已经全说了,制止与否意义已经不大了。 眼见释玄明迟迟没有露面,大头出言喊道,“真汉子,还不赶紧滚出来,让钦差大人检视验查!” “阿弥陀佛,豁出去了。”西侧下首厢房传来了释玄明的声音,话音刚落,释玄明便拉门而出。 见到释玄明的瞬间,众人全都愣住了,倒不是因为他身上伤痕累累,而是这家伙竟然身无寸缕,一丝不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