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信广并没有急着反驳林少瑾的想法，也没有对林少瑾进行说教，他只是又淡然地点起一支烟，随后云淡风轻地说道：　　 “林少瑾小同志，还记得你之前说的么，现在是世界末日了，不讲资历了。我现在告诉你，说现在这个世界是末日，其实并不准确，你可以称呼它为末世危机时代。　　 在这样的时代，秩序逐渐崩溃，但秩序仍旧存在。就像，一根藕断裂了，但仍旧有无数的藕丝将其连接。　　 但这根藕的最终结局，还是会走向断裂。　　 所以，我们的处境其实很尴尬，不能像真正的末世那样随心所欲，也做不到像和平时代那样循规蹈矩。现在中央马上就要派人下来了，你以为，它只会处理天空之城的问题吗？　　 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来说说，武安和天空之城在外人的眼里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　　 天空之城充其量就是控制个人人身自由，侮辱了一些人的人格尊严，再加上一点点个人崇拜，还有违反劳动法的加班制度。　　 而你武安是什么？先是全面修改法律法规，然后是一个杀了百来人的领袖，这个领袖还领导了一群曾经犯下各种罪行的罪犯。　　 不仅如此，它还大搞私人武装，拥有一个接近重装合成旅的军事力量，地方两大军区也是它的‘盟友’。还有阳澄湖这么一个粮产基地！　　 你觉得，中央会先处理谁？”　　 林少瑾闻言，微微一愣，这个角度他还从来没想过。　　 武安发展至今，已经吸纳了太多太多的废土幸存者，武安最新的统计数据指出，目前居住在武安避难所地铁线路内的居民一共有人。　　 而在武安之外，武安还管辖有6个地铁之外的大型避难所，其中5个是在沪西本地，一个是在阳澄湖，总计人。　　 阳澄湖就不用说了，那边的人自然是不想来地铁居住的。剩余五个避难所是经过实地考察认为是安全可靠的定居点，所以就安排人员在这些避难所进行开拓发展了。　　 除去原本武安的2万人，有7万五千人都是在废土上吸纳的。这些人都有一个特征，在生存的压力下，或大或小地犯下过一些罪行。　　 在早期的时候，林少瑾是不打算吸纳这些人的，但想在废土上找良民，无异于在妓院里找处女。　　 所以，在与吴振华几人进行多次会议讨论后，最终还是拍板，吸纳这些人。底线就是，所有的罪行都必须是因为生存问题被迫的紧急避险。　　 凡是符合这一条件的，那就吸纳，凡是不符合这一条件的，例如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而犯罪的，那就驱逐。　　 当一个社会的大部分人都曾经是“罪犯”的时候，秩序也就有些摇摇欲坠了。武安为了管理好这些人，从行政、宗教等领域进行了全方位的思想和行为教育。　　 先把人拉去武运，该忏悔的忏悔，妈祖的归妈祖，上帝的归上帝，佛祖的归佛祖......三清，三清表示我懒得管这事。　　 等到人都洗脑，啊不，都经过了心理辅导后再拉去行政部。　　 行政部的相关负责人就开始用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为这些人进行进一步的思想建设工作、普法教育工作、让他们成为遵纪守法、讲文明、讲道德、有文化的合格武安居民。　　 要是谁还是不听，接着把外面的那些东西带进武安，那就大刑伺候。该用鞭的鞭，该宫的宫，该斩的斩。没错，现在为了节省物资，加上学习森林的一些先进经验，武安决定废除枪决，改枭首了。　　 这一切都看起来似乎没啥问题，毕竟要是不这么管，武安就彻底乱套了。不过经过张信广这么一提醒，林少瑾也有些回过味来了。　　 貌似在外人看来，武安就像是一个军政一体化，有宗教因素，施行封建主义刑罚的危险组织啊！（拉登默默点了个赞）　　 “您说的这些，都是因为这是在废土时代，文明秩序和废土实际情况之间存在的客观矛盾造成的，我们是为了解决这些矛盾才没办法......而且，您的森林社团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林少瑾指的是挂在巨构工程天花板上的那一堆装饰物。　　 说到这里，林少瑾又突然想到了什么，“那按您这个说法，您就更应该和我联合了。您我加起来，差不多有20多万人，到那时，中央肯定是不会......”　　 话说到一半，林少瑾却是停了下来，因为他意识到了一件事，他现在的这个想法与章毅不谋而合了。　　 “还不算笨嘛。”张信广欣慰地点点头，“正如你所想的那样，即便是中央下来了，也不会在短期内对章毅做什么的。就像中央也同样不会对我们做什么。”　　 “可这不一样，我们......”　　 “都一样的。”张信广淡然道，“对于上面来说，我们都是不听话的孩子。你想想，仅仅是沪区这一个巴掌大的地方就出现了你、我、章毅这样的情况。　　 更何况是放眼全国呢？　　 全国一共有42个省级行政区，300多个地级行政区，800多个市，4000多个县，5万多个乡镇，这些地方又会冒出多少像你我这样的？　　 在核大战后，中央不仅要处理内务，还需要处理对外战事，那上面能仔仔细细地去管吗？　　 好一点就是下几个命令稍微控制一下局势，对于这种命令，谁又会贯彻执行呢？差一点就是各打30大板，只不过我们还没到要打板子的地步。　　 这还是国内，如果我们目光再放长一点，看向整个泛亚呢？”　　 说到这里，张信广顿了顿，吸了一口烟，“很显然，短期之内根本管不了。而且，我说句不好听的话，沪区一带有这样的争斗，中央同样也会有。”　　 “中央，这怎么可能？那边不是早一步就实现了避难所的全面建设吗？”林少瑾诧异地问道，如果说沪区或者其他地方因为避难所建设不完善，导致出现这样那样问题他还能理解，可中央......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早在核大战前内部的声音就从来没统一过，核大战后，我想，更是如此。”张信广无奈一笑，对着林少瑾说道，“中央内部不同思想的对立和斗争是经常发生的。　　 这是社会的阶级矛盾和新旧事物的矛盾在内部的反映。内部如果没有矛盾和解决矛盾的思想斗争，生命也就停止了。　　 而现在这个时代，就是把过去的那些存在于理论和纸面上的斗争，搬到了实际当中来。你看看沪区就知道了，这里的思想激烈程度远不如上面，但还是出现了现在这样的局面。　　 所以，可想而知，上面是个什么情况。5个月的时间，一点消息都没有，呵呵。”　　 到了这时，林少瑾也算是明白了，并不是这个22世纪的社会没有思潮的争端，而是这些争端并不是浮于表面，是深埋在社会中暗流涌动的。　　 这种涌动，像吴振华、许德辰这些底层官员是无法觉察到的。至于俞知国，他一个军人并不需要参与这些事情。　　 “所以你...”　　 “所以我?的就到这儿来了。”张信广摇了摇头，随后从烟盒里又抽出一支烟点了起来，“现在，你明白你的处境，明白你要去做的事情了吗？”　　 话落，两人再不发一言，沉默死寂的氛围弥漫在会议室的每一个角落，林少瑾感觉自己此时此刻仿佛身处的并不是什么会议室，而是漆黑而冰冷的宇宙中。　　 并不明亮的灯光下，林少瑾凝视着张信广手中点燃的香烟，那香烟的烟雾犹如一丝轻纱，缓缓飘荡在空气中。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悬浮的微小颗粒，呈现出模糊和扩散的现象。　　 通风系统将这些烟雾轻轻吹到了林少瑾身旁，仿佛把尘世的复杂和混沌都推到了他的身上，衣物被动地吸收着这些烟雾，林少瑾下意识地用手扇了扇，却无济于事。　　 对面的张信广时不时地抽上一两口烟，火星不时增亮，会议室天花板的灯光自上而下地从他的身上照下，投射出明暗分明的交界处，只有当香烟的火光增亮时，他的身上的阴影才短暂地消失片刻。　　 “我想明白了，张老先生。”在张信广的香烟即将燃尽时，林少瑾才终于打破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