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画辞犹自沉浸在痛苦之中,对祖母之言压根没放在心上。忽而一愣,梨花带雨抬头道:“祖母,祖母说什么?”老太君微微一笑,回头看了眼身后典姥姥,道:“典丫头,我刚说什么了吗?” 典姥姥默默不语,只是发笑,上前拉起仲画辞道:“现在仲家是你做主,还不明白?” 仲画辞如梦初醒,饶是她素有涵养,也不由得差点叫出声来。典姥姥轻叹一声,拉着她的手道:“丫头,话虽如此,只怕却来不及。前日,寒山寺有消息,晦空老秃......禅师将于三日后为弟子剃度出家,如今想来,只怕......” 仲画辞乐极成悲,想到前日收到那信中偈语,又想起自己寒山寺一行所知所见,喃喃道:“我知道,我知道,是我伤他太深,那日我说的那般决绝,他必然恨我,我也不知,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见他了。”说罢,忍不住捂着脸恸哭。 典姥姥看着眼前少女,怜爱地抚过她鬓角,叹息道:“你二人互生情愫,却又彼此深藏于心,那日你说得决绝,于他而言,想必心中自然难过得紧,但是他若对你真是无情,又何必帮你渡过这等难关?”她见仲画辞若有所思,叹道:“丫头,留与不留,都在你自己,你能说服老太君,为何不能说服自己呢?” 仲画辞如遭当头一棒,只觉灵台一空,不能自己,摇头道:“不行,我不许他出家,不许!”风也似跑出门去。 梅雨时节,江南烟雨来去匆匆,一场雨后,满城叶儿、花儿,落得苏州城满城皆是。转眼间云开放晴。游人收伞伫足,不经意间闻得有蹄声细碎,只见一匹快马,势如闪电惊霆,从街头石板上飞驰而过,也没看清马上人是何模样,只是见青丝黄衫,留下一抹幽香,消失在街头石桥上。 寒山寺今日香客不多,加之又是晦空禅师为弟子剃度之日,是以老早便已是钟声不绝,香炉中香火缭绕。 仲画辞拍马赶到寒山寺,远远闻得钟声响起。门口小沙弥见有人来,唱了个喏。仲画辞无心搭理,飞也似直奔大雄宝殿。只见佛殿端然,只有香烟缭缭,竟是空无一人。心中顿时惊慌紊乱,暗想:“难道已过了剃度时辰,我终究是来晚了?”提着裙子,慌慌张张的往刘晗卿居住小阁扑去。 细雨出歇,庭中菩提树新芽正茂,似乎与冬季时见到又是另一番模样。 小阁阁门轻掩,仲画辞推门而入,只见阁中空无一人,阁后小窗未关,阁门一开,一阵清风灌入,满屋书册字画哗哗作响。窗前案几之上,铺着一张画。那画似乎已画了很久,画中菩提覆雪,只是与送自己的画不同,此画树下站了一名女子,斗篷披肩,青丝垂落,正伸手接着树上飘雪。画旁提有新词,墨迹犹新,乃是一首小令: 情深意真,眉长鬓青。小楼明月调筝,写春风数声。 思君忆君,魂牵梦萦。翠绡香媛云屏,更那堪酒醒。 仲画辞只觉双眼迷离,画中场景历历在目,恍如昨日。收了画卷,疯了似的满寺寻找。 晦空禅师手举剃刀,举棋不定。曾几何时,他一门心思,便希望这徒儿能剃度出家,继承衣钵,他日修行,未尝不能成为一代得道高僧。但如今事到临门,心中却又犹豫不决,犯了难处。看着徒儿道:“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为师掐指一算,你红尘未了,这辈子好像也就适合做个俗家弟子,这般剃度,是不是太草率了些? 刘晗卿神色虔诚,捻珠道:“弟子心无牵挂,只想皈依我佛,刻苦修行,还请师父成全。” 老和尚不由得愕然,吞吞吐吐道:“你,你这,突然这般一本正经,为师还真有些不习惯,你是受什么刺激了?觉明你说。” 一旁觉明茫然无措,咿咿呀呀道:“师父,师父,这,大师兄有心思,我哪知道,我不过是帮他送送信,哦不对,我信都送得少,都是那只鸽子送的,要问,您问那只鸽子。” 晦空长眉直挑,道:“没受刺激,又没别的事情,突然就想着出家......徒儿,你给为师好好说道说道,你这样,为师心里没谱。” 刘晗卿低头不语,良久方道:“师父,弟子心意已决,从此一心向佛,再无杂念。” 老和尚闭目聆听,单手合十道:“你可想清楚了,一旦剃度,落下万千烦恼丝,红尘万物,便与你无关了。” 刘晗卿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于弟子而言,我相也好,众生相也罢,皆不过是梦幻泡影,佛心已至,禅机已到,再无看不透之理。” 晦空听他说完,难得一本正经道:“我且问你,如何是菩萨,如何又不是菩萨?”刘晗卿答道:“以智上求无上菩提,以悲下化众生因果;修诸波罗密行,于未来成佛果修行,渡一切苦厄,即是菩萨。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晦空禅师摇头道:“错!”刘晗卿道:“大乘正宗如是说,如何便错了?”晦空道:“菩萨若无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缘分在哪儿,慈悲在哪儿,苦厄又在哪儿?众生是相,慈悲也是相,你依旧执着于相,看来,还是放不下。” 刘晗卿道:“师父教诲的是,正是因为看不开,所以,弟子想放下执念,还请师父成全。” “阿弥陀佛。”晦空唱了声喏,道:“也罢,佛家讲究机缘,既是缘分使然,今日便断你三千烦恼,了了此念。”剃刀下落,割下一缕青丝,道:“世间万法,皆由心生,心魔既除,如是如我。”又一刀落下,割下一缕,口中道:“苦非苦,乐非乐,世间诸般,皆是因果,执于一念,困于一念,放下一念,自在于心。” 提起一缕青丝,眼见着一刀又落,忽听得殿外有人喝道:“且慢!”一女子黄衫轻裙,迈步走进,拦在刘晗卿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