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泛寒,江上更是格外清冷。三人挤在船中央,瑟瑟发抖。仲宣牙齿直打架,道:“姑爷,你说,咱们这算是,多行不义必自毙不?”觉明道:“就算不是,那也应该是苦海无边,回不了岸。”刘晗卿脑中思绪迭起,丝毫没注意两人说些什么。想到那年,也是在江中船上,如今的娘子,那时候的仲四小姐,化了叫昼澜的名字,二人一路南下,一路相伴,耳鬓厮磨,仲宣说,市井话本都说他们是江中定情,想来也并未说错。 “若是有朝一日可以牵着她,也一定要带她去听听这茶馆话本,究竟把我们写成了什么模样。” 想到这里,又回忆往昔经历,忍不住面露笑意,心中温馨无比。觉明抱着膝盖发抖,忍不住道:“都这般模样了,师兄亏你还笑得出来。”仲宣也道:“我原只当喝西北风姑爷是说着玩玩,没想到是真的。” 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刘晗卿只当没听见。眼见着天色渐明,前方江汀烟渚,晨鸟倦飞,江岸白墙灰瓦,炊烟袅袅;远山如黛,山顶一缕晨光,刺破烟岚雾霭,洒得满江皆是,已然到了镇江地界。 刘晗卿眼望此景,胸中顿感舒心,几日心头萦绕阴霾似乎也淡了些,忍不住道:“泼渺渺,柳依依。孤村芳草远,斜日杏花飞。江南春尽离肠断,频满汀洲人未归。” 三人上了岸,一路旖旎前行,到了镇江府,寻觅菜馆,便欲大快朵颐一番。仲宣见多识广,选了家旁边有茶楼的馆子,美其名曰一边吃饭,还可以一边蹭着听说书,何乐而不为。 其余二人觉得有理。落座点了满满一桌佳肴。虽是照顾觉明,都点的是素菜,但三人在船上冻了一宿,早已饿极,只觉入口甘美,恍如山珍海味,玉液琼浆,旁边茶馆响木一拍,果然有说书先生摆开阵势,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说了一段前人所著《大宋宣和遗事》。 三人隔墙听得真切,觉明道:“师兄,我觉得这智取生辰纲颇为蹊跷,漏洞百出,那杨制使既是个万夫不当的高手,若他不喝这酒,其余贼人又当如何?”刘晗卿道:“小说家言,经不起推敲,听个乐呵即可,哪里会去较真。” 正说间,忽听得隔壁有人道:“这等好玩的事,怎不早说?”另一人道:“我也是今早才听说的。听说那仲四小姐成亲,新郎官反倒跑了,你说,这仲四小姐该有多丑,才吓得那俗家弟子做了缩头乌龟!”另一人道:“缩头的定然是乌龟,至于是刘公子哪个头,便不得而知了。”旁边人接道:“有可能两个头皆是。”话音未落,几人心领神会,顿时发出猥琐淫荡的笑声。 一番笑罢,只听一人道:“不过我听说,那仲四小姐其实生得貌若天仙,乃是苏州有名的大美人,那刘什么的新婚之夜逃婚,只怕是自己不行的概率高一些。”另外几人连忙随声赞同:“就是就是,必然是那小子自己不行,怕露了馅儿,所以跑了......” 刘晗卿隔桌听见,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双眼杀气凭添,拳头捏得“咯咯”响。觉明和仲宣歪着头看着他,面无表情,也不知道各自在想什么。仲宣道:“姑爷,我说什么来着,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下被反噬了吧。” 刘晗卿顿时泄气,假装喝茶,压低声音道:“这才几天,这消息就传开了,比我们走得还快。”觉明摆手道:“师兄你可别看我,我一直跟着你,有这心也没这胆,有这胆也没这机会。” 刘晗卿道:“你的意思是说,是老和尚干的?”觉明哪想到自己只不过解释了一句,竟引出师兄这番猜测,若让他继续猜下去,铁定做实了自己诬陷师父的罪过。顿时眼睛瞪得像铜铃,正要解释,就听刘晗卿道:“师弟你说得没错,像老和尚干得出来的。不过老和尚虽然卑鄙,倒还不至于传这样的谣言,这事回头得好好查查。” 仲宣道:“姑爷,你们知道接下来最大的传言会是什么吗?”二人望着他道:“什么?”仲宣道:“仲四小姐的夫君,那个逃婚出来的,吃饭不给钱,被菜馆扣押了。” 二人闻言一愣,就见旁边一张店小二的脸凑了过来,看着三人道:“你们三个,谁结账?”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半天,忽地转过脸去,望着天际。店小二目光所及,看着觉明道:“和尚,刚就你吃得最欢,给钱。” 觉明磨磨唧唧,良久才从身上掏了十来个铜板,一股脑给了店小二。店小二直吼不够,师兄弟二人又在仲宣身上一阵翻找,找了十来个铜板,勉强凑够一顿饭钱。被店小二劈头盖脸一阵乱骂,轰出菜馆。 三人走在街头,只觉处境凄凉。仲宣哭丧着脸道:“姑爷,我可是你绑出来的,你如今吃饭还掏我的钱,可还有良知?”觉明也道:“那钱,是师父让我采购灯油的钱,这下好了,全掏没了,只见过和尚化缘,没见过吃饭还要和尚掏钱的。” 二人一番数落,刘晗卿只当没听见。仲宣道:“姑爷,别怪我没提醒你,咱三个,吃了这顿,是真没下顿了,可有法子晚上不挨饿?” 刘晗卿看看仲宣,又看看觉明。仲宣心领神会,也看向觉明。觉明心中一紧,往后退了一步道:“你们想干什么?师兄我可是出家人,你们可不能欺负出家人。” 话虽如此,当天傍晚,三人在城外山神庙稍歇,吃着觉明化来的斋饭,还是忍不住由衷感慨道:“人生在世,身份果然很重要,便说这吃的,觉明去叫做化缘,人家施主给的时候,自然客客气气,若是遇到佛家信徒,更是虔诚无比;换做你我二人,便成了要饭,性质变了,态度自然也变了,结局可想而知。” 仲宣摸摸依旧生疼的颧骨,边啃着馒头道:“姑爷,要不你还是放我回去吧,这等苦日子,我是再也不想过了,你只要放我回去,你就算说我劫持你我都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