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打雷给那虬髯汉子一顿抢白,老大的尴尬,强忍怒意没有发作。 它适才言语过激,已成众矢之的,真要跟那虬髯汉子撕破了脸皮,只怕其他人一拥而上。这些人看着没什么高手,武艺平平,乏善可陈,它以一己之力敌数十人也不是不能够,只是那样必大损功力,到时候卫凌羽要走,它就留不住了。 众人七嘴八舌,吵吵嚷嚷,为卫凌羽的归属争个不停。一个个闹得僵了,更是刀出鞘、箭上弦,怒目相视,剑拔弩张。 卫凌羽持剑而立,心中早有几分计较。他目下只是被困,并非受制于人,这帮乌合之众就已经因为如何分利而起内讧,照这样下去,他们之间大打出手也是迟早的事。 就在众武人高谈阔论、各抒己见之时,东边的道路上传来一阵杂乱的马蹄声,众人扭头看去,数十骑飞驰而来,顷刻便到近前。 这批人携刀佩剑,面相凶神恶煞,皆是绿林道上吃饭的匪类。不过比之卫凌羽以前见过的那些强盗,这些人太阳穴高高鼓起,手脚粗大,目光如电,显然是内家外功兼修的武林好手。 那领头的是个约摸三十来岁的汉子,把马缰一扯,喊道:“喂!你们是做什么的?不知道这是陈大老爷我立柜的地方么?既然到老爷的地头上了,总得缴些税银才肯放你们离去。” 众人初见这数十骑人马时,以为都是冲着卫凌羽来的,心中都有些紧张,听那人此说,这才放下心来。 哈打雷道:“老夫初到贵宝地,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望笑纳!”说着解下包袱,扔给了那贼酋。 那贼酋使的是一支九节鞭,他把手一扬,九节鞭直挺挺地刺出,破风如裂帛,好生奇劲。鞭梢触及包袱时,刚劲立时转柔,如蛇一般卷着包袱而回。 众人见他露了这一手功夫,什是不俗,非是易与之辈,尽皆色变,就连那目中无人的哈打雷也动容不已。 它适才看似轻飘飘地丢出包袱,其中埋藏了多少劲力只有它自己清楚,本拟不着痕迹的露一手功夫,好教那贼酋心生忌惮,拿了银两就走,不要多管闲事,免得再生事端,不料对方竟有如此骇人的功力。 那贼酋将九节鞭挂在颈上,掂了掂包袱,笑道:“这一趟可不算白忙活。”又看向其他人,道:“列位龟儿子,打算怎么孝敬老爷?” 所谓盗亦有道,绿林道上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既取人钱财,就绝不能伤人性命。众人只想快些打发了这一伙儿人,纷纷解下包袱,扔到了那贼酋面前。 那贼酋哈哈大笑,呼喝着手下喽啰收了包袱,对卫凌羽道:“龟儿子,你要是再磨蹭,老爷手里的这支九节鞭该跳腾了!” 卫凌羽拱手道:“小可适才见足下九节鞭使得出神入化,想我一行人,能与足下相抗者,不过一人耳。因此走了神,望足下见谅。”这帮绿林初到之时,他就想出一条计策,就怕他们拿了钱财离去,因此要让他们也插一杠子,这番话旨在激起那贼酋争强好胜之心。 那贼酋眉头一拧,问道:“你个龟儿子说说,谁能与老爷匹敌?” 卫凌羽见对方正中自己下怀,一指哈打雷,道:“便是这位纵横漠北多年,有‘铁笔划九州’之称的哈打雷哈师傅了。” 哈打雷怒道:“小子,胡说八道什么?”冲上前来,半截铁尺砸向卫凌羽,判官笔打个转,疾点他肋下。 那贼酋跃下马背,抖开九节鞭,铛啷啷地直响,挂住哈打雷的半截铁尺,脚下使“魁星踢斗”,径踹哈打雷小腹。 哈打雷忙把判官笔一转,往那贼酋脚脖子上点去。那贼酋临时变招,再换另一只脚踢他。 哈打雷急退两步,叫道:“你这厮要坏了绿林道上的规矩么?” 那贼酋笑道:“非也!只是龟儿子既唤作‘铁笔划九州’,老爷我这宝地也在九州之列了,想必龟儿子也要划上一划。老爷我虽不才,倒要请教龟儿子的高招!” 哈打雷气得吹胡子瞪眼,它虽然在江湖上有些名头,但别人都知它是异类化人,瞧它不起,背地里叫它“老蛤蟆”,所谓的“铁笔划九州”,只不过是卫凌羽突发奇想,胡乱杜撰而已。 它怒瞪了卫凌羽一眼,情知众目睽睽之下,不与那贼酋分个高低,对方是不会罢手的,拱手道:“那就划下道来!” 那贼酋道:“不敢!叫作‘铁笔划九州’的是龟儿子,又不是老爷,老爷划什劳子的道道儿?”九节鞭一抖,朝着哈打雷面门招呼了上去。 哈打雷听他张口一个“龟儿子”,闭口一个“龟儿子”,早就是瞎子熬糖——老(恼)了火,踱个“鸳鸯步”跳开,教那九节鞭劈了空,半截铁尺笔直地刺那贼酋十二重楼。 那贼酋却不躲闪,九节鞭一荡,业已将铁尺缠住,右膝一提,一记“穿心脚”迎了过去。哈打雷判官笔势回转,又直直地迎上了他脚底涌泉穴。 那贼酋腰腹急缩,带回了右脚,转身背对哈打雷,左脚后摆踢向哈打雷面门,这一招唤作“蝎子摆尾”,是出其不意的腿法。哈打雷手腕下沉调转笔锋,由下而上点向贼酋三阴交穴。 三阴交穴是足三阴脉络之会,受创则损伤气机,下肢会麻木失灵。哈打雷这点穴的手法十分隐蔽,那贼酋看不大真,但他不等招式用老,便已收回了腿脚,却教哈打雷点了个空。 原来那贼酋到来之初就看出来卫凌羽和哈打雷等人敌对,明知卫凌羽是成心挑拨是非,也要跟哈打雷打上一场,既要在人前一出风头,也为了不落人口实,说他怯战。 动手之初,他就暗暗寻思:“龟儿子内功不比老爷逊色,既叫‘铁笔划九州’,想来判官笔点穴的功夫是有他妈的两下子的,老爷可不能托大,要是阴沟里翻船,这人可就丢大了!”因此,适才两路腿法看似声势威猛,却均是虚招。真正的看家本领,还是在那一支九节鞭上。 他这一抽身,给了哈打雷可乘之机,哈打雷欺身而上,判官笔急送而下,往他脑后天枕穴点落。那贼酋也早有防范,身子一转,左手在哈打雷持笔的手肘上一托一带,使哈打雷这一笔点空,九节鞭一晃,鞭梢打个弯儿,奔着哈打雷太阳穴去了。 哈打雷抽身后退,扬起铁尺在那贼酋左肩上一砸。那贼酋只顾着防哈打雷的判官笔,却忘记了铁尺,这时避之不及,被砸得臂膀发痛,骨头险些碎掉。 那贼酋抽身跳开,脸上无光,叫道:“格老子的!龟儿子还挺有两下子!” 哈打雷占了一手上风,暗暗得意,听他嘴上还不干不净,登时怒气填胸,又趁机上前,铁尺乱舞逼近,判官笔伺机而动。那贼酋左肩受创,再打下去势必落败。 卫凌羽要激他跟哈打雷斗个两败俱伤,自然不能看他落了下风,漫不经心地冲旁侧一人道:“这位哈师傅兵刃功夫着实厉害,可身法欠缺,下盘功夫不怎么稳固。兄台你说,是也不是?”挑拨离间不是君子所为,但眼前这帮人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没必要跟他们讲什么君子仁风。 边上那人与他敌对,不明白他为什么说起这个。他天资有限,武功平平,看不出这许多门门道道,只觉得哈打雷跟那贼酋进招时变化莫测,着实教人眼花缭乱,因此只是“嗯”了一声。 所谓一语惊醒梦中人,那贼酋明白卫凌羽是在指点自己,九节鞭在空中荡出条弧线,鞭梢径自戳向哈打雷天灵盖。哈打雷架起铁尺去挡,那贼酋锁身往斜前方钻扑去,使个“蛇形锁撞”的腿法,右脚贴着哈打雷右脚内侧滑进,往外猛地一个挤靠。哈打雷身形不稳,顿时向前跌出。 那贼酋怕它跌而不倒,又往前一扑,到了哈打雷身后,甩掌回击哈打雷后肩。哈打雷给他一掌击中,只觉得一股大力涌上,如不顺势倒下,定教这股力道震出内伤,便即扑向地面。 它毕竟行走江湖多年,经验老道,当即腕子一转,铁尺拄地,翻身卸去这股奇劲,直身立起。 那贼酋道:“他妈了个巴子!给老爷躺下!”一鞭抽在哈打雷的圆鼓鼓的肚皮上。 哈打雷尖叫跳开,只觉得肚皮上火辣辣的,怒视着卫凌羽道:“要你多事!” 那贼酋赢了一手,笑道:“龟儿子这‘铁笔划九州’名不副实啊!” 哈打雷脸上阴晴不定,如果就此认输,那贼酋想必不会再得寸进尺,只是之前它还冲一干武人耀武扬威,现在认输必然遭人耻笑,它舍不下这一张老脸。再一想,拿到玄阴观绝学才是大事,丢脸算得了什么?强龙不压地头蛇,这贼酋是这一带的山大王,开罪了他,又得生出许多事端来。 它把判官笔和铁尺别回腰间,拱手道:“足下武艺绝伦,老夫佩服!” 那贼酋哈哈一笑,对卫凌羽道:“龟儿子,你眼力不错,武功想必也是不赖的!来来来,跟老爷过过招!”他跟哈打雷之间是棋逢对手,平心而论,实难说谁胜谁负。好不容易打得兴起,只是哈打雷认输,他也不好继续邀战。 卫凌羽暗自叫苦,心说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哈打雷幸灾乐祸,看着卫凌羽的眼神中颇有笑噱之意,仿佛在说:“看你怎么收场!” 卫凌羽略一思量,道:“小可末学后进,武艺平平,恐贻笑方家。足下既然有请,小可也只好献丑。不过小可有一个要求,还要请足下答允。” 那贼酋听得一怔,问道:“要求?龟儿子有什么要求?” 卫凌羽道:“哈师傅和这些个朋友与小可有些过节。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是以小可有意与他们化干戈为玉帛,奈何无人调停,如小可侥幸在足下手底下赢得一招半式,还要请足下从中斡旋,好教哈师傅和这一帮朋友息事宁人,就此离去,可好?” 此语一出,四下一片哗然,众武人见他不满弱冠之年,言语间竟如此狂妄自大。 哈打雷大皱眉头,没料到他会唱这么一出,忙道:“这位朋友,你不要听这小子胡说八道!”它与卫凌羽交过手,深知他虽然年轻,内功实不亚于武学大家,且所使的一套剑法和掌法更是古怪无比,闻所未闻,那贼酋未必就能胜他。 那贼酋没理会哈打雷,瞪眼道:“龟儿子,你与这一帮好朋友有什么仇恨?嘶,这么多人与你为敌,你个龟儿子莫不是干那偷香窃玉的龌龊事了?先说好了,杀父之仇、夺妻之恨,皆是不共戴天的,如是这两样,老爷可调停不了!” 卫凌羽道:“足下多虑了。小可与这一帮朋友有些误会而已,只是一时片刻解释不清。” 那贼酋拊一拊掌,道:“那就好办了!”又冲哈打雷及那一干武人道:“你们意下如何?” 哈打雷未及开口,那贼酋下属的一帮贼寇就亮出兵刃,似乎只要谁敢道个“不”,就得身首异处。 那贼酋当定了出头鸟,哈打雷也是敢怒不敢言。这伙儿贼寇人多势众不说,其中还有几个好手,真刀真枪地打起来,它心里还真没底。 哈打雷不表态,其他人更不敢多嘴,木已成舟,也只好默认了这一事实。 那贼酋见无人答话,道:“龟儿子,老爷既甘做你的挡箭牌,你就放宽了心与老爷比武。” 卫凌羽道:“足下是要比拳脚,还是比兵器?” 那贼酋丢了九节鞭,道:“比拳脚。老爷一身功夫尽在这支九节鞭上,年岁又长你许多,本就有以大欺小之嫌,倘若用九节鞭胜你,也是胜之不武。”他自信满满,料必卫凌羽功夫就算再好,终归是个毛头小子,比不上自己二十来年的苦修。 殊不知,他这一番话正中卫凌羽下怀。卫凌羽所用长剑吹毛得过、削铁如泥,如给那贼酋的九节鞭斩断了,对方脸上不光彩。 他目下真气尽失,比拳脚虽然不易取胜,但三十六路拨云见日掌是业师集上清武学之大成,尽破天下武学,要赢个一招半式也不是不能。只要赢得艰难些,也不会教那贼酋脸上太难看。 做了个武人的抱拳礼,道:“有僭了。”右脚擦地前蹚,两脚一掰一扣,右手外旋探出,与云门平齐,左手回拉至小腹前,俨然是玉清宗游身八卦掌的起手式。 那贼酋问道:“你是玉清宗弟子?” 卫凌羽道:“非也。小可是上清座下,灵宝天尊信徒。” 那贼酋虚步展臂,五指内扣成爪,做鹰隼翱翔之姿,原来是鹰爪功。鹰爪功是禅宗武学,系出少室山陟岵寺,以擒拿见长,点穴分筋辅弼,端的厉害。再看他手指粗大,显然在这鹰爪功上浸淫日久,造诣如何自不必多说。 那贼酋纵步挺身,双爪内合,抓向卫凌羽太阳穴。这一击看似凶猛,实则门户打开,犯了武学大忌。这样的忌讳他本不该犯,但他欺卫凌羽年幼,故意卖他一个破绽。 卫凌羽提不起丝毫真气,如与这贼酋正面相抗,只怕不出十合就得败下阵来,这也是他为什么不以烂熟于心的拨云见日掌迎战,反以游身八卦掌对敌的原因。游身八卦掌长于偏门抢攻,正适合避实击虚。 他未敢莽撞冒进,一猱身从那贼酋腋下钻了过,右掌佯攻小腹。那贼酋回手去架,他偏身再以左掌攻其耳际。 那贼酋斜身跳开,待卫凌羽迫但近前,转身“蝎子摆尾”,这一腿势大力沉,破风之声响如裂帛。卫凌羽沉身蹲下,让过那贼酋一脚,身子一转,使“扫堂腿”击向对方撑地之腿。 拳谚中说“好腿不过膝”,又说“起脚半边空”,乃是指腿法精要在于隐蔽,起脚过高会导致下盘不稳,易被人抓住了破绽。 那贼酋虽不大把卫凌羽放在眼里,对敌经验毕竟老道,迅速落脚,迎面一脚踢向卫凌羽面门。 卫凌羽见他反应敏捷,暗喝了声彩,双手撑地倒立起身子,左脚踢落那贼酋来脚,右脚突然劈下,好似一把大斧。他是天生武学奇才,这路打法是日前在客栈中三尸出壳,其中一尸所使的怪招给了他这一启发,临时起意使出的。 那贼酋闯荡江湖多年,逢敌无数,可没有见过这种怪异的打法。想踢卫凌羽面门,但卫凌羽也是踢他面门,而且较他要先到,便即探爪直拿卫凌羽踢来的小腿。 鹰爪功虽是外门功夫,威力不可小觑,加之那贼酋内功极深,卫凌羽恐被他抓伤筋骨,自不敢踢到实处。也不知他如何使力,身子往下一摆,左手托着脸颊,身子拄着左肘,右手平放腿侧,如卧佛一般,给那贼酋看得瞠目结舌、不明就里。 那贼酋叫道:“龟儿子使的什么邪门儿的功夫?上清宗可没有这种路数!”突然踢出一脚。 卫凌羽左手往地面上一撑,身子又高了几分,避开那贼酋足背发力要处,右手在他大腿上用力一搲,顺势翻滚而上。那贼酋双手却一探,刚好将他抱进了怀中。 那贼酋叫道:“他妈的王八羔子,你又不是老爷的小媳妇儿,却来消遣你家老爷!”立时屈指抓向卫凌羽大椎穴。 众人见二人打斗如此怪异,早就觉得古怪,听那贼酋此语,立时轰笑成了一片。 卫凌羽也觉得此举大是不雅,掌击那贼酋胸膛,那贼酋巍然不动,他却已借力倒滚落地,双掌顶着地面立起身子,一双千层靴底蹬向那贼酋下颌。 那贼酋仰头让过,再踢卫凌羽面门,却感腿上一沉,原来卫凌羽业已按上他小腿,借着他这一腿的力道,整个人倒立飞高八尺,与他四目相对。 他当即抓击卫凌羽面门,卫凌羽一只手却如蛇般缠上他手腕,在他腕骨缝隙里一捏,教他指筋顿缩,五指捏成了一撮,再也伸张不得了。 他道:“龟儿子,老爷倒是小觑了你!”笑了一声,束身往后一跳,拖带着卫凌羽过来,飞起一脚,踢向卫凌羽后心。 卫凌羽听风辨位,手掌下迎,在他小腿上一拍,惊鸿般旋身,稳落于地。 一干武人拊掌喝彩,均为卫凌羽的精妙身法所折服,浑然忘了与他为敌一节。 哈打雷暗自心惊:“好小子!我只道他掌法怪异,岂料他还会如此诡异的功夫。”想起当初卫凌羽与自己动手毕竟未出全功,不然自己焉有生理?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卫凌羽不动声色,心底却骂自己大意轻敌,适才接贼酋那一掌看似轻松写意,其实不然,那贼酋腿力惊人,他没能尽数化去,臟腑俱震,气息不稳。 那贼酋道:“龟儿子别耍鬼,好好陪老爷过过招!” 卫凌羽正要答话,却听一阵铛啷啷乱响。众人闻声看去,见路边不知何时竟多出一老一少两个比丘,响声便是那老僧摇晃禅杖发出的。 原来卫凌羽与那贼酋两个过招时心无旁骛,众人有心看他两个底细,因此全神贯注,连这两个比丘什么时候到来都不知道。 待看清了那两个比丘的相貌,卫凌羽骇然大惊,那老年比丘正是当初用金刚杵偷袭他的老和尚,另一个少年比丘,是被林婉怡活捉,后来又放走的小沙弥。那老僧是第一波觊觎玄阴观绝学的人,他师弟二人既然到此,十九没有好事。 那贼酋詈道:“大和尚,老爷向来只化别人的缘,可没有缘化给你。快滚,莫搅扰了老爷的兴致!” 那老僧未及开口,又有一人沿着大路奔将过来,他立时闭口不言。 卫凌羽真气虽失,元神不昧,看到那汉子的第一眼,便察觉到此人身上妖气萦绕,乃是妖精变化。 那人约摸三十五六的年纪,身材瘦小,唇边留着两撇鼠须,模样什是畏葸。奔到近前,叫道:“道上的好朋友,可曾见到我浑家?” 有人应道:“你浑家是哪一个?” 那汉子道:“峨眉山施芳便是。” 那贼酋接口道:“他妈了个巴子!老子还当是谁来了,原来峨眉山的狐狸万荣枝来寻老婆的。你那婆娘不知道又跑哪里偷汉子去了,来老爷的地头找什么?” 万荣枝听那贼酋言语无状,也不生气,道:“我浑家是给候氏昆仲捉了去的,各位好朋友可见过它们?” 卫凌羽听了一怔,原来这叫万荣枝的汉子就是峨眉山的公狐狸,日前在打箭炉草原上遇到的那只被候氏兄弟抓住的母狐狸,就是它的老婆了。 当日候氏兄弟又赶回去引它,也不知它怎的追到这里来了,莫非候氏兄弟也到了这左近? 哈打雷冷笑道:“你浑家既是被那两只臭猴子捉了去,就该去黄庭观要人才是。那黄庭观与你那狐仙洞毗邻,你何故追出这老远?这些朋友们都是敞亮人,咱们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好些!”以为万荣枝也是为了卫凌羽而来,这句话就说得夹枪带棒,毫不客气。 万荣枝拱手道:“不知足下是哪一位,敢请留下万儿来!” 哈打雷道:“老夫横不更名、坐不改姓,姓哈名打雷的便是了。” 万荣枝道:“原来是纵横漠北的哈师傅。哈师傅的大名,在下也是如雷贯耳,久仰得很了。只是哈师傅话里的意思,却是教在下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哈打雷道:“装模作样!你敢说你不是为了玄阴观绝学而来的?” 万荣枝道:“玄阴观绝学?”愣了一愣,忆起近日来江湖上的传闻,扫视在场众人,最后把目光定格在卫凌羽身上,再也移动不得分毫,续道:“莫非这小子就是胡升泰的弟子?” 哈打雷看它神情不似作假,倒是自己说漏了嘴,忙道:“老夫是与万老弟说笑的。那候氏兄弟向来乖张无忌,它两个不久前从这条道上路过,尊阃性命无恙,万老弟目下追上去还来得及。要是去得晚了,可就不好说了。” 万荣枝见哈打雷变脸比翻书还快,已知其中有鬼,认定了卫凌羽就是玄阴观传人,冷笑道:“哈师傅,可不凑巧,这小子我看着眼熟,有些话要问问他。” 哈打雷心中一紧,道:“候氏兄弟向来邪性得很,尊阃既被它们掳走,料来凶大于吉,万老弟可不要耽搁了时间,赶紧解救尊阃得好!” 万荣枝哈哈笑道:“不牢哈师傅挂怀,小弟理会得。”又问卫凌羽:“小子,你是上清教下弟子了?” 卫凌羽听二人对话,已明其故,正要编织个谎话否认,那贼酋却抢先道:“他妈了个巴子的!怪道这龟儿子年岁不大,却结了这么多仇家,老爷还纳罕得紧,原来龟儿子是胡升泰的传人。可不凑巧,老爷我刚答应这龟儿子,如他侥幸在老爷手下赢得一招半式,老爷得帮他说道说道。目下看来,老爷还非得说道不可了。哈师傅,还请你跟这帮朋友赶紧离开。” 哈打雷皱眉道:“这小子又没赢了足下,足下何必蹚这浑水?” 那贼酋道:“这龟儿子跟老爷动手,可没用丝毫真气,且他年岁小老爷许多,这身拳脚功夫已臻化境。我们虽不分胜负,实则他已经胜了。救急如救火,说不得这事儿老爷还真得管管了!” 哈打雷冷笑了两声,道:“古语云:‘见财起意。’足下莫不是为了玄阴观绝学吧?”它见万荣枝既不肯离去,而那贼酋又非要横插一杠子,事已至此,瞒他们不过,索性将话挑明了。 万荣枝道:“胡升泰当年纵横无忌,倚仗的便是太阴炼形术和三阴戮妖刀。好得很,在下跟胡升泰同宗,有几分香火情谊,消受得玄阴观绝学,再去黄庭观,迫黄庭观交出候氏兄弟,不怕观里的牛鼻子包庇。” 那贼酋须髯戟张,怒道:“姓万的龟儿子不给老爷面子,非要老爷扒了你一身狐狸皮么?”拾起撂在地上的九节鞭,抖出一条笔直的线条。 万荣枝见他露了这手功夫,虽纳罕他内功深厚,倒也不什畏惧,道:“足下想必就是‘铁鞭开山’陈平了。” 那贼酋道:“不敢。承蒙道儿上的朋友看得起,送个‘铁鞭开山’的称号,老爷承担不起。” 哈打雷又看那老僧:“大和尚,你又是哪个?” 那老僧这时才得空说话:“阿弥陀佛。老衲道坚与小徒儿惠安,给各位施主见礼了!” 哈打雷道:“我道是谁,原来是‘笑面神僧’到了。大和尚的大名,老夫可是如雷贯耳了!”续道:“姓陈的朋友,老夫观你拳脚路数,系出陟岵一脉,这位大和尚跟你可是颇有渊源嘞!你俩个多亲近!” 陈平把九节鞭往腰间一缠,道:“老爷是陟岵寺俗家弟子不假,要在以前,还得管这位‘笑面神僧’叫一声师叔。现在则不然嘞。‘笑面神僧’破出山门多年,老爷可高攀不起。”重重地哼了一声。 卫凌羽这时才知道,原来那道坚老和尚本是陟岵寺的比丘,不知缘何数典忘祖、叛出宗门。道坚诡计多端,单听他绰号中有‘笑面’二字,便知是个笑里藏刀的货色。 正说话间,东边传来一声激昂长啸,一道人影现于东边。那人身子纵跃腾挪,身姿尤其不雅,但敏捷如电,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到了近前。 那人身材魁梧高大,着一件脏兮兮的道袍,脸上蒙着黑巾,教人看不清面貌。 那人见百十号人聚在这里,道:“道爷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教你们这帮臭虫捷足先登了。不过这也不打紧,玄阴观的这小子归道爷了。你们识相的就赶紧滚蛋,要想跟道爷争个高低,须得拿小命下注,小心押错了宝,赔了自己的小命。” 哈打雷怒道:“哪里来的牛鼻子,好大的口气!” 那道人冷笑道:“一只成了精的癞蛤蟆,胆敢冲道爷无礼!”话音一落,扑向哈打雷,左手掐个雷诀于胸前,右手使的是“托天式”,朝哈打雷下颌招呼了上去。 那道人出招快过闪电,竟尔有霹雳之声相随,内功之卓越可见一斑。哈打雷脸色立变,知道这一掌不好接,往后跳了出去。 岂料那道人这一招“托天式”是虚的,还有后招相继,当即进步转身,右手化掌为雷诀,左手往后一撩,霹雳声振,径直击向哈打雷面门。 那道人这招是游身八卦掌中的“磨身掌”,但运劲变化,实非玉清内功,其势之猛烈如火如荼,给哈打雷惊得丧胆销魂。哈打雷再不能避,忙抽出铁尺去架。 掌尺相交,哈打雷如遭雷击,浑身剧震,整条臂膀酥麻不已,五脏六腑移位,说不出的难受。 强自抽判官笔去点那道人手腕,但还未使力,那道人再一进步,掌力又重了三分,迫得它半截铁尺飞脱出手。 那道人攻势不减,哈打雷胸口吃了一击,一口血不由自主地喷了出来,面色登时苍白如纸,委顿倒退。 哈打雷是赫赫有名的武林高手,但与那道人交一手,立时相形见绌,肺腑已受重创,教旁观的一干人等挢舌不下。 哈打雷颜面扫地,拱了拱手:“老夫……技不如人,日后再来讨教。”步履维艰地走开了。 那道人目射寒光,高声道:“哪一个不怕死的还想跟道爷过过招?” 那些追着卫凌羽而来的人,不久前还在为他的归属争得面红耳赤,这当儿面面相觑,又有谁人敢接那道人的话? 那道人虽说是有突袭成分,但连哈打雷都接不住他一招,又有哪个不开眼的敢上前送死? 陈平心中震惊未了,暗道:“这牛鼻子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内修武功神鬼莫测,老爷生平仅见,万万不是他的对手。不如趁现在带弟兄们回归山寨,好过枉自送命。”又想:“可是老爷答应了那龟儿子,要帮他解围,如一走了之,岂不是成了不信之人?”是去是留,一时间捉摸不定。 那道人可不知他心中所想,见他站得靠前,料想在眼前这帮人里也算是个脚色了,便道:“那个腰里缠鞭的,还不滚蛋么?” 陈平看了眼卫凌羽,举棋不定,不知如何是好。 卫凌羽也为那道人功力所震慑,但见陈平看他,已明其意,朗声道:“圣人云:‘我未见好仁者,恶不仁者。好仁者,无以尚之;恶不仁者,其为仁矣,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我未见力不足者。盖有之矣,我未之见也。’今幸得足下仗义援手,目下哈师傅已走,小可跟剩下的这些个朋友就好相处了,足下还请自便。足下高义,容小可日后相报。” 陈平暗道:“惭愧!”哈打雷是给那道人逼退的,跟他可没什么关系。又想:“龟儿子这话倒也不错,老爷答应他的时候,这死牛鼻子可还没到,老爷这个时候走了也不算不信。”便即一拱手,招呼众喽啰离开。 卫凌羽暗道:“糟糕!”他看陈平虽然脱略行迹,却有一副侠肝义胆,这一通圣贤之语大意是说世上没有真能以仁义为本之人,是为了激陈平留下,但陈平只是个绿林匪类,虽师出陟岵寺,毕竟是个粗人,刮干净了肚囊不见得能有二两墨汁,听不懂他拽的这些酸溜溜的文,当真是弄巧成拙了。 那道人看向万荣枝,道:“小狐狸精,你还不走,是要道爷扒了你的狐皮么?” 万荣枝见他功力卓绝,早就萌生惧意,但玄阴观绝学就在眼前,要教煮熟的鸭子给飞了,毕竟不甘心,道:“真人是上清宗玄都观的哪一位?” 那道人冷笑两声,道:“你看道爷外用是玉清宗的游身八卦掌,暗含的却是上清宗的五雷掌,便当道爷是上清玄都观的?”话音甫歇,前脚一探,掌分左右,前推后揿,头端面正手平分,直竖身昂腿护阴,斜立足分丁八步,势如跨马弯弓形,正是八卦掌起手式“倚马问路”。 万荣枝忙不迭地朝后跳开,那道人哈哈大笑,却没追击它,而是将一套游身八卦掌使了出来。 他这一运劲,再无半点雷声,趟泥步便即迈将出来,走如风,站如钉,摆扣穿翻步法清;腰如轴,气如旗,眼观六路手足先;行如龙,坐如虎,动如江河静如山;阴阳手,上下翻,沉肩坠肘气归丹。伴着穿、插、劈、撩、横、撞、扣等手法变化,尽展武学窍要,俨然一派名家风度。 有道是: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那些不入流的脚色尚且看不出什么端倪,卫凌羽、万荣枝以及道坚老和尚却是挢舌不下,这道人展露的这身功夫,刚柔相济,暗合阴阳变化之妙要,便是一些武林耆宿怕是也不能及。 卫凌羽毕竟初出茅庐,没见过多少高手,只知道业师胡升泰是天下间一等一的高手。不提内功高低,单说武功招式,这道人已臻化境,恐怕不亚于业师。 那道人将一套游身八卦掌完完本本地使完,收势长吐了一口气,双眼一睁,目光如电,道:“道爷不想大开杀戒,趁早去了得好!”这一声响若惊雷,却给一干人惊得心惊胆战。 一些抱了坐收渔翁之利的宵小之徒,此刻也看出来这道人着实不好惹,也怕枉自折了老命,零零散散地去了大半。不过片刻功夫,道路两旁只剩下三十来个还心存侥幸的。 万荣枝微眯双眼,嘴里两撇鼠须跟着唇角微微颤动起来,嘀嘀咕咕,也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 那道人本来还在环视四周,突然间怒目圆睁,冲着万荣枝吼道:“不知死活的狐狸精,敢在道爷跟前卖弄这等鬼蜮伎俩!” 他与万荣枝相隔丈许,这一声怒吼过后,万荣枝莫名地喷出一口鲜血,气息顿时萎靡许多。 众人心中明了,万荣枝必然是冲那道人施什么妖法,却被对方破了去,这才遭到了反噬。 那道人业已动了真火,狂啸间扑至万荣枝面前,摊开右掌,向万荣枝六阳魁首砸落。其掌心电光闪烁,行动间风声雷鸣不绝于耳。 卫凌羽对这道人所施的五雷掌也有所耳闻,这套掌法由雷法衍生,介于武功和法术之间,动手无需念咒,杀人不折阳寿,是截教上乘绝学,降妖诛邪,端的厉害! 大凡妖邪异类,莫不畏惧雷霆,五雷掌自带雷霆威势,万荣枝被唬得肝胆俱裂,就地一滚,堪堪避过掌势。那道人还要再击,万荣枝情急万分,抖身现出原形,是一只黄毛老狐。 那道人叫道:“嘿嘿!现在想走,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翘腿弯腰,掌缘如刀下劈,往黄毛老狐腰际斩去。 那黄毛老狐这当儿早已骇得魂捻魄捻,如何敢接这一招?便即把身子滚两滚,让那道人劈了个空,随之一个纵身起跳,往东没命价地逃了出去。 那道人也不追赶,哈哈大笑了两声,再看道坚老和尚,道:“道爷最恼你们这些秃驴!道人午不言杀,你现在去了,道爷不与你为难。你如想跟那狐狸精一样存着一星半点的侥幸,打不过了再走,道爷可是不答应的,说什么也得拧下你的秃瓢来!” 道坚道:“老衲倒要请教真人高招。”把禅杖往地上一杵,后撤出半步,拉开了架势。 那道人冷笑道:“好说!”忽然猱身而上,两手捏成了龙爪,左爪抓道坚右肩,右爪拿道坚手腕,是一招擒拿手法“擒龙式”;右脚擦地而起,铲向道坚小腿迎面骨,这一招唤作“刮地风”,专门铲人胫骨,是各家武学中均有的暗腿路数,端的阴毒狠辣。 道坚高诵一声“阿弥陀佛”,抖肩让开对方双爪,倒拖了禅杖往后跳开。那道人不等招式用老,飞身连踹两脚,取的均是道坚胸口膻中穴。 道坚后撤再让,那道人落地下潜,“扫堂腿”攻他下盘。道坚腾空自那道人顶上跃过,禅杖举过头顶,一招“力劈太华”朝着那道人顶门砸将了下去。 那道人见他应变敏捷,不由得对他高看了一眼,道:“秃驴倒不似那些个绣花枕头,有两下子!”立直了身子,脖子一歪,用肩头硬接了道坚一杖。 那道坚内功炉火纯青,这一杖下去少说也得有千斤力道,就是顽石也得被砸成齑粉,哪知那道人挨了一杖,竟然只是双腿陷地半尺不到,却未受什么重创。反观道坚,却是被他肩上的反震之力弹落,踉跄着后退了出去。 那道人哈哈大笑,脚下运起劲来,铲起一片碎土烂泥,如猛虎扑食,倏忽间就到了道坚近前,使“黑虎掏心”取道坚心窝。 道坚笑道:“妖道中了和尚的计啦!”杖尾点地止住身形,束身起脚,一招“右蹬一跟”踢出,给那道人被踢得翻了个筋斗。 道坚又一脚踢在禅杖上,杖尾好似流星陨坠,戳那道人后心。那道人侧身让开,道坚旋身挥杖,杖头锡环“当、当、当”地乱响,奔那道人肋下去了。 那道人发觉道坚武学机变深不可测,实在不亚于自己,再不敢轻敌,脸色凝重了许多,叫道:“好秃驴,道爷小觑你了!”说时迟、那时快,他拧身侧翻,贴着禅杖翻了过去,反爪去抓道坚咽喉。 道坚松开禅杖,左手划个半弧,裹着那道人右臂一转,左手从他腋下探了进去,绕过那道人后背,五指扣住了那道人左肋;同时左脚震出一步,抵住了那道人胯根,龙虎二劲运动,将那道人跌飞出去。 这是游身八卦掌中的一招“捆身大缠”,最善跌人。那道人委实吃了一惊,虽说武林不乏杂学大家,但游身八卦掌毕竟是玉清武学,道坚老和尚这一招运用出来,发劲恰到好处,显是得了真传的,可不是徒具其形。 佛家自传入中土以来,与道家势同水火,玉清宗万万不能将本派武学泄露给沙门比丘,这贼秃的游身八卦掌是自何处学来的? 常言道:当局称迷、旁观见审,卫凌羽心下也暗暗称奇,但终究师承胡升泰,于武学之道博闻强识,明了大凡武学之道,不离枢阴机阳之变,招式千差万别,最终殊途同归,委实没什么秘密可言。只是心头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那道人毕竟功力卓绝,立时“乌龙绞柱”倒旋而起。他输了道坚一招,颜面无光,此刻运动全功,拳掌变换,霹雳随手。 道坚老和尚不敢硬接他的五雷掌,臂膀一震,抖落袈裟,往那道人面门上一罩,一记“劈面撩阴”使了出去。那道人两手左手双爪,把袈裟当中撕裂,潜身勾手,捞起道坚左脚。 道坚见他用的是“海底捞月”的摔投路数,便即顺势借力,劈掌攻那道人面门。那道人这招“海底捞月”只是个幌子,也不避道坚掌势,右掌击向道坚丹田,这招还是游身八卦掌的路数,唤作“巧倒银瓶”。 丹田为一身真气之会,道坚不敢怠慢,见他这般围魏救赵的打法,也只好回手招架。两臂相接,道坚丹田虽未受创,毕竟下盘不稳,被那道人接踵而来的后劲迫得难当,跌出了五六步。 那道人扳回了一场,道:“老和尚,你到底是什么人?” 道坚扬手生出一股无形吸力,抓回了禅杖,笑吟吟地道:“阿弥陀佛。老衲自然是道坚老和尚了。” 那道人道:“是英雄的便以真面目示人。” 道坚道:“老衲自然是以真面目示人了,不似你这牛鼻……”似乎觉得言语有些不妥,改口道:“不似你这道人,藏头露尾,净干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那道人蒙着面巾,自知理亏,与他胡搅蛮缠讨不得便宜,便不再说了。双手一合,捻着诀,嘴里念念有词,身子跟个竹片蜻蜓似的旋转着腾空而起,霎时间带起一股旋风,卷着满地的烂泥树枝呼呼狂啸,径直朝着道坚席卷而去。 道坚见那道人施法,把禅杖往地上一杵,径直入地三尺有余。盘膝坐下,也捏诀念咒。那狂风到他身前时,好似被一把无形利刃当中豁开,从他两边经过,虽带得他僧袍鼓荡,身体却毫发未伤。 那道人大感诧异,落地收了法术,道:“沙门可没避风法术!”又从怀中掏出一把符纸漫天撒了开来,再诵真言,那些符纸仿佛顿时像活了过来,首尾粘连,迎风见长,化作一条五长见长的黑色巨蟒。 那道人道了声:“疾!”黑蟒受命,把血盆大口一张,吐出一股腥风,巨吻往道坚的泛光的秃瓢上咬了下去。 道坚也不知是何故,竟尔不闪不避,被那黑蟒一口咬去了脑袋,腔子喷出一尺高的鲜血。 卫凌羽在旁看得浑身发抖,却只听得那道人哈哈大笑。突然,笑声戛然而止,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硬生生打断了一般。 原来那道坚的尸身竟然化作了一截枯木,不知又如何活了过来,在那道人身后现身,紧握着双拳,破风声犹如雷震,直奔着那道人的后心捶了上去。 那道人惊道:“好个李代桃僵!”一个“大蟒翻身”回身弓背,让过道坚一对来拳,右掌“托天式”攻道坚下颌。道坚往侧闪避,那黑蟒又转回身来,硕大无朋的蛇头又砸向了道坚。 道坚踏地凌空,那黑蟒扑了个空,在地面上挖出一个尺许深坑。那道人一个筋头跃起,双脚刚好踩住道坚两肩,使个“千斤坠”的法子,压着道坚快速坠地。 那黑蟒这时再张血盆大口,再咬道坚。道坚避之不能,形势危急,自不必说。 那小沙弥叫道:“直娘贼,欺人太甚!”身子一晃,便即到了那黑蟒身后,抱住黑蟒的尾巴,也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大力,竟将那黑蟒拖出丈许。 那黑蟒回头来咬他,他纵身跳开,捻诀念咒:“神雷昭昭,清荡凌霄,玉宸道君急急如律令!”话音刚落,闷雷声起,一道霹雳从天而降,径直劈中那黑蟒。 那黑蟒既为符纸所化,便不是血肉之躯,被那雷霆一击,立时化为了飞灰被风吹散。 且说那道人正好将道坚压落,道坚毕竟功力不浅,将他从肩上震脱了开,两人正拳来脚往,斗得难分难解。 那道人听那小沙弥念出“玉宸道君”四个字,使个虚招迫得道坚退开,兀自跳将出战圈,道:“我道西方教的秃驴怎会我道家法术?原来是上清截教的不分披毛带角之人,湿生卵化之辈!” 原来截教法出上清灵宝天尊,居三清之次,灵宝天尊又称太上大道君、玉宸道君,是以上清道士作法施术,念咒时往后缀“太上大道君急急如律令”、“玉宸道君急急如律令”以振威势。 道坚道:“放你妈了个狗臭屁!嘿嘿,玉清宗自诩道家正统,倒是光明磊落得很!来,摘了面巾磊落磊落!” 卫凌羽见道坚武功路数和内功修为,均与日前大不相同,且当初道坚使的是金刚杵而非禅杖,早已犯疑,这时听他跟那道人对话,方知他师弟二人原来是上清同道易容假扮的。 那小沙弥道:“玄阴观的小子,此时不走,还要啷个嘛?” 卫凌羽拱手道:“多承二位相助,日后若有用得着小可的地方,但凭差遣!”假道坚师弟既不愿以真面目示人,他自然不好多问二人名号。见那小沙弥面露愠色,知他嫌自己啰嗦,展开御风追电轻功往东疾行。 道旁众人便即要追,那小沙弥把手揣进僧衣里,在腋窝下挠了挠,揪出一撮腋毛来,对着嘴吹了口气儿,叫声:“变!”凭空起风,吹散那些腋毛,化作二十来个小沙弥,眉眼五官好像是跟他从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只是神情迥异,或笑逐颜开、或摇头晃脑、或眉飞色舞……一发奔将出去,将那些人尽数拦住了。 卫凌羽对那假道坚师弟二人心怀感激,又觉得就此离去大是不义,但见那小沙弥竟有此等分身变化的法术傍身,心安了许多,更无纠结。 一人抽刀叫道:“他妈了个巴子!小秃驴使的是障眼法,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大伙儿莫惧他!看我——啊呦!”一语未毕,鼻梁却给一个沙弥分身一拳打了个结实,鲜血迸流,如开了个油酱铺,酸的、咸的、辣的,一发泼了出来。 那人只觉得眼冒金星,天旋地转,连刀也丢在了一边,如何还有机会还手? 那小沙弥左手叉着腰,右手挠着光溜溜的后脑勺,道:“还有哪个不开眼的想来试试?” 正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有人不信邪,提了一只铁叉向左近一个沙弥分身招呼。那分身怪笑一声,纵身跃上叉头,踩着叉杆朝那人面门踢去。那人撒开铁叉,往后闪开。 那分身身法极是灵动,宛如一个猢狲似的,跳到那人身前,揪住那人领子,劈面就是两拳,给那人打得眼眶迸裂,两个眼圈乌青乌青的。 又有七八个分身一股脑齐上,揿住那人头颈,脱裤子的脱裤子,揪耳朵的揪耳朵,抠眼珠的抠眼珠,直如一群市井泼皮,对着那人一顿拳打脚踢。 其他人左顾右盼,交换了眼神之后,一齐朝剩下的分身发难。那些个分身迎招还击,与众人混战一团,一时刀光剑影罗织,拳劲掌风密布,好不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