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悠目光接触到林苏的眼神,看出了林苏的满腹心思…… 她轻轻一笑:“有些事情虽然处于你的宗门,可能未必知晓,但是,在这片天地上,其实并非秘密。我们的先祖,大多来自异域大世界,这里的星河,虽然美丽无边,但终究并不是他们的故土星河,他们希望有朝一日能够突破这天道囚笼,而这机会,也快到了!到了那天,我们就可以看到大世界的星空,看到真正属于修行道上的顶级风光。” 林苏慢慢托起杯中酒:“我一直不太明白一件事情……他们当初为何要来这里?这片天地,到底有什么东西吸引到他们?” “这也并非秘密!吸引他们的东西,是天道道果!” “天道道果?”林苏道:“天道也有道果吗?” 凤悠道:“看来你是真不知道,天道当然也有道果,天道道果跟一般修行人的道果不同,一般修行人身死道消,道果湮灭,纵然取之亦是无用,而天道不一样……” 天道也是有寿命的。 虽然号称寿与天齐,象征着无穷无尽,但是,并非真的无穷。 任何一片宇宙,都是有寿命的,大宇宙寿命长些,小宇宙寿命短些。 虽然说,这长与短,都是以百万、千万年记,但是,再长,也有个极限。 天道,跟宇宙是连为一体,天道兴,宇宙成,天道灭,宇宙崩。 天道的每一次崩灭,都是修行道上的一场盛宴。 修行高人会八方云集,搜寻崩落的道果,只要拿到,就能拥有一部分天道威能。 这片天道之下,集聚了那么多修行高手,就因为一点,这片天地,天道将灭! 林苏心头大震…… 天道将灭? 天道一灭,道不成道,世界也会全盘崩灭,大苍国,九国十三州,圣殿,天外天,全都如此! 他就说了,这片天地间,为什么一直有人越界,原来都在等着世界崩灭,他们好瓜分天道道果。 “任何一次天道崩灭,都是一个小世界的终极浩劫,却也是无数修行人的终极机缘,我娘他们那代人,就是抱着这种想法冒险越界的,但是,进来之后,她们觉得自己似乎被骗了。”凤悠道:“这片天地的天道虽然有残缺之象,虽然有崩灭的迹象,但是,却还是拥有无边威能的,天道将他们放进来之后,关闭了外面的通道,于是,他们就成了这座囚笼里的鱼,有通天的本事也出不去,近来,已有圣人言,此为天道之毒计!其根本目的,是困死这些圣人,以这些圣人自身的圣机为食,强行给天道续命。” 林苏目瞪口呆…… 异域圣人越界,他与命天颜已经解读过,这是拿来刺激圣殿圣人的,免得这些圣人饱暖思y欲,居安不思危…… 现在,凤悠抛出了另一个观点,这是天道上演了一曲大计,有意弄一批圣人进到它的渔网中,用圣人气机,滋养自己,为自己续命。 两个说法,全都深奥得无与伦比,但这两种说法,也都有非常大的可信度。 凤悠继续道:“可惜它不管如何续命,终有一劫过不去,就是无心大劫!无心大劫,到了那一日,无心海上的风暴,足以撕裂所有的天道规则,这方世界奄奄一息的天道,将会迎来各域高手的蚕食鲸吞,他的本源将会被全部抽空,他不死也得死!” “无心大劫!”林苏后背冒出了一层冷汗…… “这方小世界,将会全盘崩灭,所有国度,所有人,都将成为异域圣人手下的蝼蚁,圣殿当前最显赫的文道,将会一文不值,即便是修行道上的源天境,也未必能够在残酷的宇宙法则中活命,更别说世俗界了。不过,咱们是个例外,天道一崩,这天道壁垒自然会消失,我们这方异域,就可以回归我们先祖曾经的家园。” “无心大劫,却是哪一天?”林苏遥望星河,喃喃道。 “无心大劫,并无准确时间,有可能是千年后,有可能是百年后,有可能就在明天,毕竟在天道的时间中,千年百年与一年两年没有本质的区别,都只是一瞬间!”凤悠道:“但我们同为修行人,寿命也是悠长,这一场盛事,我们应该都能看到。” 两个字眼:“盛事”…… 让林苏真正意识到,他与她不是同路人。 哪怕此刻星河在天,哪怕此刻很有月夜泛舟的情绪,但是,他与她依然不是同路人。 她可以视天道崩灭为盛事。 而他不能。 只因为二人站位完全不同。 凤悠是异域之人,是囚笼里面的鱼儿,囚笼破了,她自由了,有机缘的话,她可以抢到传说中的天道道果,没有机缘的话,其实也是机缘,她可以跟随她的母亲返回曾经的家园,领略另一方大世界的无边风采。 而他呢? 他的亲人,他的情人,他的朋友全都在这方天道保护之下。 天道崩,道果弥天,域外修行人可以视这些道果为机缘,而这方世界里的所有人,都将为其殉葬! 这是宇宙的定律。 这是天道的定律。 没有长盛不衰的宇宙,没有永恒的天道…… 目前这方世界之中,圣殿之人为了自己的那条道拼命生儿子,拼命扩充嫡系队伍,各国皇权体系下,无数继承人上演夺嫡之大戏,各路修行人为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挖空心思,谁又能关注到头顶星河之中,隐藏着的这次巨大危机? 众人皆醉而我独醒啊…… 在众人皆醉的时候,独醒者才是最痛苦的…… 尤其是,他还根本改变不了既定的结局…… “你似乎颇为伤感,却是为何?”凤悠的声音悠悠传来。 林苏轻轻一叹:“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惆怅为谁忧?还真是一个好问题,我竟然无言以对!” 他的满腹心思,在这亿万里异域,大概没有 他的惆怅他的忧,大概也只有这满天星辰能懂。 “似此星辰非昨夜……这是诗吗?”凤悠道。 林苏一惊:“不是!这只是一丝莫名的感慨,时光飞逝,物是人非,今天之夜终究不是昨夜,熟悉的星辰,毕竟也不是昨日的星辰。” 凤悠轻轻一笑:“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伱是一个读书人,下一刻就会吟诗弹琴,对月而歌。” 林苏笑了:“人的感觉是会骗人的!事实上,我只是一个仗剑走江湖的过客,一个只知去向未知归途的修行人。” “知道去向就不错了,绝大多数修行人,连去向都不知道。”凤悠道:“你欲往何方?” “绝道山!” “我们又可以同行了!” 林苏微微一惊:“你不是欲往啸月城么?目标改了吗?” 凤悠笑道:“这就是我要跟你分享的另一条消息了,你提的那个建议,我娘采纳了,既然栖凤山已经确定了联白山、黑水之路,我又何必去打扰前辈的清修?早就听说绝道山下悟天道,乃是修者绕不过去的修行路,又何不趁此良机,与你同行?” 绝道山,于这片异域是一个特殊所在。 这异域的所有圣人,都是从那里出来的,那里是他们的来路,却并不是归途,天道将他们放进来之后,斩断了这条归途,所以,这些人全是只知来路,不知归途的异乡人。 天道斩了两片区域的联结桥梁,也给了这片异域一个参悟道缘的机会。 天道之剑依然留在那里。 这道剑影就是天道机缘。 但是,这剑影只适用于在这片天地生,这片天地长的修行人,不适用于最初跨过这道门户的原始异域人。 为何? 因为他们的道在跨过这道门户之前就已经固化。 他们身上打下的天道烙印,是另一个世界的天道。 另一个世界的天道,跟这片世界的天道不相融,甚至还是抵触的。 所以,圣人和最初过来的那批顶级人物,都不会来绝道山,因为在这里参悟的天道,跟他们原来的天道不是一个系统,参之无益,反有大害,如果这道天道剑意里面的天道意志洞察到了他们的动机,搞不好会灭了他们。 这些基本知识来自于凤悠。 林苏也必须承认,跟一个本地顶尖势力的弟子同行,是有好处的,好处就是有些一鳞半爪的高端信息会透露出来,让他既知其原亦知其所以源。 同时,也给了他某种新的思路…… 绝道山,是兵圣落难之地,传言,兵圣就在绝道山下死于昊天之手…… 而现在,绝道山又在凤悠的信息体系中赋予了另一种含义:本地圣人不能靠近! 那么,有无一种可能…… 兵圣没有死,他身在绝道山?! 唯有身在绝道山内,才能真正让七八十个圣人都束手无策…… 最奇妙的是,这片区域的天道,对异域圣人有强烈至极的压制,对于本地圣人显然没那么大的恶意,完全符合兵圣避难的全部要件,甚至可以说,这是这片异域,兵圣在八方围堵之下,能够找到的、唯一的避难所。 同时也能解释另一则疑问:兵圣为什么不回圣殿的疑问,绝道山是死的,是不能移动的,兵圣躲在里面,异域圣人拿他没有办法,而他一旦踏出绝道山,失了绝道山天道印记的保护,就会遭到围攻,所以,他才一直都没有回来…… 这想法一起,林苏兴奋了…… 进入异域,两大终极目标,一是寻找兵圣,二是参悟天道剑影,悟透剑道本源,是否可以借绝道山之行,两件事情一块儿办成功? 这一路行去,他还发现了跟凤悠在一起的另一宗好处,那就是栖凤山的名头还是相当响亮的。 他驾着落宗的法器小船顺江而下,这落宗头衔的威慑力显然一般般,很有几批人瞅着他眼冒绿光,似乎打算化身狼群,来个杀人越货,但只要看到凤悠身上的这件飘飘衣衫,众人皆退。 这是栖凤山真凰一族的威慑力。 就这样,他们无风无浪地穿过了万里之遥。 历时五个日夜。 同行之初,天气晴好,万里晴空。 雪一下,江畔全都笼罩在白雪之中,宽阔的江面之上,雪飘落,将江面也映衬得一片迷蒙。 此时,已近年关。 海宁江滩之上,是不是也落下了今冬 绿衣,是不是又会逮住崔莺在西院里打雪仗?陈姐会不会加入进来?暗夜呢,会在他房间里睡还是在阁楼?秋水画屏想必又回秋水山庄过年了…… 江滩上的百姓,今年的年又会是怎么一个过法? 今年黑骨魔族掀起的举国浩劫,让江滩百姓在幸福富足的生活中,再次感受到了惊涛骇浪,再次感受到了隐忧,时过境迁,后怕之余对林家的感恩大概会掀起一个新的高潮,他们的感恩方式很单纯,就是给林家送来各种吃食,老娘恐怕又得下禁令了…… 还有即将到来的除夕,每个除夕夜,都是林家西院很特殊的日子,这一夜,照例该有故事该有歌,而今年,媳妇们要失望了,他回不去! 这是他穿越到这个世界, 一时之间,雪飞旋之际,将他的思绪飘向远方,很远很远…… “怎么?有感触?”旁边的凤悠目光轻轻投来。 “哪有那么多感触?快到了吧?”林苏目光遥视远方。 “大雪漫天飘,绝道山也就成了一座明显的路标,因为绝道山的四季,与外界完全不同!看……” 林苏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看到了一片跟四周大雪格格不入的天空。 那里,没有雪。 没有太阳,没有月亮,没有星光,没有四季之变,只有似乎永远都不变的灰蒙蒙。 灰蒙蒙的天空之上,有一道裂痕。 初看只是一道裂痕,但林苏千度之瞳仔细看过去,似乎有了完全不同的视角,他看到了风雪月,他看到了天道运转,这道裂痕,只是将四周的天空变得不象正常的天空,而裂痕本身,却是天道的缩影,里面浓缩着所有的天道规则。 时间、空间、因果、轮回、毁灭、生命、混沌,这就是天道七法三百规中的“七法”! 似乎一个微小版的世界,在这裂痕中顽强生息…… 裂痕的外围,呈剑形! 林苏心神一凛,他感受到了肃杀的剑意! 虽然此刻离这道裂痕还极其遥远,他分明感受到了剑意之澎湃,如有剑修来此,在这里眼观天道剑影,一样可以参悟出高妙剑招…… 剑影最边缘部分,一道流光掠过,其快如电,这不分明就是独孤九剑的拔剑式吗? 剑影内侧,无数的光点明灭,似乎被一剑斩灭,这不分明就是破剑式吗? 而更深一层,一小片区域似乎被某种无形之威压牢牢锁住,不分明就是微剑式吗? 独孤九剑前三式,人道之剑! 莫非正是在这里悟出? 这里还只是人之世界,江上行人的世界…… 林苏心思瞬间飘飞到很遥远的时空,历史之中的某个时点,一个人族剑修来到此地,江上行船,感悟这天道剑影,开创独孤九剑前三式。 不仅仅是独孤九剑,林苏甚至还看到了苍茫剑意的影子,是的,燕南天的苍茫剑道,也可以从这里看出端倪。 命天颜曾经说过,这道天道剑影,开启了人间几种传奇剑道。 不是一种,是几种! 独孤九剑是其一,燕南天的苍茫剑道也是其一,更有其他很多种剑,只是林苏没有见过…… 如果这里是开创前三剑“人道之剑”之地,那么,中三剑“地道之剑”又在哪里开创的? 林苏与凤悠顺江而下,前面是一座悬崖,小船在大雪之中一冲而下,下面是无底之深渊,林苏脚下一动,收了法器飞舟,二人一步踏到悬崖之上。 脚踏实地,再观剑影,又有不同的感悟。 剑影大了三分,里面的一股子气势扑面而来,林苏真的捕捉到了“天剑式”的一往无前,“回剑式”的圆润无瑕,还有“灭剑式”的诡异绝伦…… 中三式,地道之剑! 脚踏绝道山之地,方可感悟出来! “你亦是剑修之人,可看出来,这里是修剑的好去处。”身边的凤悠道。 “是!”林苏道:“但我还是想再朝前走走。” 凤悠道:“此地已是绝道山,各种天道规则演化自然万物,每一步都可能是杀机,小心些。” “好!” 两人一步踏出,前面是一面小池,看起来只是小池一面,一脚下去大概就是直接将池水激干,但是,林苏脚到中途,突然感觉下面的小池变成了一片汪洋,无数的水流化为绳索,束缚他的全身。 水规则之演化。 林苏似乎也变成了一滴水滴,融入这面汪洋,一阵风吹过,他随着风儿直上天空,这会儿,他又成了风,是的,他融入了风之规则,越过了下方十里海,这海,是木之规则…… 转眼间,他落在一片迷雾之前…… 迷雾之中,两双眼睛同时睁开,这一睁开双眼,两人眼中全是不敢置信…… 这是两个在这里修行的修行天骄…… 凤悠身上银光一闪,化为一排凤羽天刀,将面前的一长排青草齐根扫平,冲出了金之规则圈,一眼看到离她已有百丈开外的林苏,凤悠心头大跳…… 怎么可能? 这是五行规则! 她凤悠乃是真凰一族的天骄,源天修为,修的就是五行规则中的金与木双重规则,突破这道五行规则都费了很大的力,面前这个跟她修为差了十万八千里,唯有风度可与她抗衡的落宗少宗主,竟然比她还轻松? 林苏回头,向她笑一笑:“凤姑娘,我先走一步!” 身形一起,融入迷雾之中,消于无形。 “小心,这不是一般的雾……”凤悠一声大叫。 “我知道,里面融合了黑暗规则,还有迷之规则,你也小心了……”林苏的声音百转千回,竟然已经在十里开外。 凤悠一头钻进迷雾之中,面前一片黑暗,黑暗之中,似乎出现了一幅画面,这是一条小船,船上是他,他轻轻地吟了一首诗,这首诗非常美,但她只记得其中的一句:似此星辰非昨夜…… 他还对她微微一笑,这一笑,凤悠一颗心怦地一声突然激跳,她全身的热血突然毫无征兆地沸腾…… 天啊,迷之规则! 凤悠紧急收敛心神,狂乱的心潮起伏慢慢平息,四周才重新恢复成迷离一片,哪怕是一片迷离,什么都看不见,但凤悠还是觉得,这种迷雾,远比迷人心智的迷之规则,要让她安心。 就在此时,有一个声音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 “落宗少宗主解语?怎么可能是他?” 另一个声音道:“是啊,落宗一个狗屁一般的宗门,他家少宗主怎么可能如此轻松突破五行规则圈,甚至连这百则混杂的规则泥潭,都如此轻松地跨越?” “不是这个!丁兄,小弟刚刚得到一条消息,落宗少主解语,早在五天前就已经命牌破裂,死了!落宗宗主亲出,正在满天下追杀杀他爱子的凶手,甚至还面向江湖下达了悬赏令,谁能提供杀他爱子凶徒之信息,奖赏‘折丹’一枚。” “啊?命牌破裂?那那……那刚才这人是谁?” “他绝对不是解语!他是杀解语的真凶!” 凤悠在黑暗中完全僵硬…… 五天前? 解语就已经死了! 五天前,她亲眼见到一个江湖人靠近解语的行舟,一排剑气冲天起,阻挡了她的视线,等到剑气回落的时候,她才 她以为这是解语杀了那个江湖人。 但是,现在的情况似乎明朗了。 不是解语杀了那个江湖人,而是那个江湖人杀了解语。 解语,在天下人口中,都不是一个天骄,他连云湖四十九杰这种小地方天骄团队都进不去,他没理由会悟出超凡脱俗级别的剑世界。 解语,在姐姐口中,是一个目标永远在女人裤带下方五寸位置的超级混蛋,是不上大雅之堂的垃圾杂碎,但她看到的解语,却是星辰之下的一缕清风,同行五日,他从未表露自己不堪的一面,他每一分每一寸都是那么得体,甚至他的眼神,都让人如沫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