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台上二人依旧纠缠不休,在以近乎原始的方式互相撕扯了近五分钟后,都是累得气喘吁吁,在场地的两端遥相对望。 耶律骨欲的角骶技巧不说登峰造极,也已是炉火纯青,对于没接触过摔跤技法的人来说,其地面的统治力可以说是压倒性的。 作为传武世家的嫡传弟子,苏玖泠的身子骨不算羸弱,但比起这位在契丹部落长大的少女显然还是要相差不少。对手近乎野蛮的打法让苏玖泠着实吃了不少苦头,几个回合下来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甚至连左脸都磕到地上擦破了一层皮。 现在的她可以说是衣衫凌乱,灰头土脸,活脱脱一个落难公子的形象,倒更显楚楚可怜。但苏玖泠从来也不是小家碧玉,对于她这等混世魔王来说,适才的比斗只会叫她更加兴奋,一双杏眼精光四射,难掩神气,叫台下的不少女子已是眼泛桃花了。 反观另一头的耶律骨欲此刻正以一种略显怪异的姿态佝偻着身形,在旁人看来好像是蓄势待发,以备不虞,其实不然。若是有人仔细观察,从其身后微微颤抖的双手不难看出,刚才的交锋也给他带来了不小的消耗,甚至是常人难以看出的暗伤。 在刚才的近身搏斗中,精于角骶之法的她固然占尽先机,但零距离的接触也给了苏玖泠点穴手发挥的空间。不像其他技法一般需要距离带来的加速度以发挥威力,融合了点穴技艺的揽月手最擅在狭小的空间内施展,不经意间就能造成极大的伤害。 二人纠缠之际,台下也看不真切,苏玖泠索性放开手脚,于揽月手中施展起家传绝学。左一式五龙撞碑肘击面门,右一式白虎争雄指打神庭,专挑耶律骨欲的要穴击打,百会、印堂、哑门,甚至膻中大穴全不放过。一番激战,耶律骨欲是否伤敌一千还未可知,但自损八百已是板上钉钉了。 耶律骨欲只觉筋骨酥麻无比,那穿肌透骨的劲道有时像是往自己的关节处打入了一粒粒碎石,叫人硌得生疼,不敢轻举妄动,有时又像是被灌入了蒙汗药,让人手脚绵软无力。她未曾接触过点穴技法,完全想不明白为什么苏玖泠在被自己压制的情况下,依旧能于狭小的空间内对自己造成这般伤害。 “嘁,南人的奇淫巧技。” 耶律骨欲显然对苏玖泠不与其正面对抗表现得十分不满,当下挽了挽袖子待要再战。 苏玖泠也对耶律骨欲的角骶之法嗤之以鼻,瞧不起这种依靠蛮力摔打的技法,冷哼一声,捋了捋散乱的发丝,一招举头望月又向对手击去。 二人互相看不上对方的手段,誓要分个高下,眼瞅着又要陷入一番苦战。 “铛铛……铛!” 不合时宜的锣声突然响起,打断了台下众人的呼喝声,也打断了二人的跃跃欲试。 “一刻钟到!七号台黄大山对刘钰,平!” 由于场中的擂台数量有限,而首日的参会者众多,为了顺利完成筛选,第一天的自由比试每场都有时间规定,超出则算平手,不计入分数,双方各自择人再战。 室火猪按住尚在嗡嗡作响的铜锣,在一旁的卷宗上记下七号台本场的比试情况,整个人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他不明白壁水貐把他安排在这儿是何用意,这偌大个会场除了一群菜鸟互啄还有什么好看的,不由得有些怨气,笔下的字迹都开始飞腾起来。 “啪!” 纸卷敲打在室火猪的后脑,让他不由愣了愣神。 “态度不端,字迹潦草,下午要是城主大人来巡视,小心治你的罪!还不打起精神!” 室火猪正憋着一肚子气没地方撒,这会儿大庭广众之下被巡查的主簿批评也不敢发作,只是大吼道:“是!大人!” 主簿一个踉跄,显然被吓得不轻,回头怒瞪一眼室火猪,才要出言呵斥,又看见后者那不怒自威的凶相,打了个哆嗦,袖子一甩走远了。 “阁下是行伍中人?力气倒是不小嘛。” 台下的苏玖泠笑道。 一旁的耶律骨欲自然听出其中调侃之意,像是在说自己空有一身蛮力,当下回敬道:“三川人的绣花本领倒也不赖,枝节功夫确是做到细处了。” 苏玖泠倒不觉如何冒犯,心想自家的点打本领还真像针线活儿,从小就像穿针眼儿似的被锻炼着,穴位的击打那是分毫也差不得。 “希望今日之后,咱们还有机会在会场上相遇,涪阳来的刘姑娘。” 苏玖泠朝耶律骨欲拱手作别。她已经赢下了六场比试,按规则足以晋入次日的正式大会了。而排除刚才这场平手局,耶律骨欲尚需要赢下五场,二人才有机会在正赛中相遇。 “那正合我意。” 虽说瞧不上苏玖泠的点穴功夫,但契丹人向来以强者为尊,耶律骨欲也不介意有机会同苏玖泠再战一场。若是二人能在后面的比试中重逢,她定要让这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南人公子哥儿领教领教来自北方草原的铁拳,可是南方这些花拳绣腿比不了的。 下了擂台,耶律骨欲又环顾了一圈四下的比试,皆没有入得了眼的,便又径自钻到角落,望着金裕大街上的来往商贩行人发起呆来。 也不知道阿哈那边什么情况了。 正想着,突然一道阴影盖住了头顶的光亮。耶律骨欲迷惑地抬起头来,正看见那位姓徐的西江派弟子低头望着自己。 “何事?” 耶律骨欲并不认识对方,只觉得有些眼熟,想来是某个无聊的参会选手罢了。 那西江派弟子并不答话,只是站在原地打量着耶律骨欲,直到后者有些烦了,起身想要离开,突然猛地压低身子向其扑去。 耶律骨欲脚尖一旋,立时闪身避过。哪知这人不依不饶,扑了个空摔在地上,依旧想着如何纠缠,一把拽住了耶律骨欲的衣襟,大声叫喊起来。 “打人啦!打人啦!光天化日扰乱会场秩序,目无王法,焉有此理!”说罢在众目睽睽之下,那西江派弟子不由分说就要拉着她去报官。 耶律骨欲眉头一皱,心想这哪家弟子,怎么胡搅蛮缠,毫不讲理。待要发作,突然发觉袖中多了些事物,抖入手中细细捻来,像是一缕布条,当即一挑眉毛,心中意会,于是便顺着向场外走去。 可谁知那徐姓弟子依然大声叫嚷,喧闹声顿时引来了不少围观之人,甚至还有两名卫兵朝此处走了过来。 耶律骨欲一头雾水,她不明白这名西江派弟子此举意欲为何。若是来向自己传递信息,又何必要大张旗鼓。她的身份不便暴露,正逢大宋举国盛典,举行交流大会之时,更是敏感。闹出这般动静来,怎么看也不像什么明智的选择。 哪知就在这时,那西江弟子突然指着她大声喝道:“来人啊!此人乃是北地谍探,辽人细作!快抓她问罪!”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围观的诸派弟子生怕搭上什么关系,纷纷退让。守卫的军士闻言无不愕然,叫嚷着向场中冲来。 耶律骨欲哪里想到竟会被人识破身份,顿时大惊失色。此刻怀疑的种子已经埋下,哪怕再如何强装镇定,到时候也免不了一番盘查审问,瞒得了一时瞒不过一世,更何况自己本就是辽人,如今身份败露,唯有走为上计。 不等周围众人回过神来,耶律骨欲一个箭步窜入人群之中,趁着周围人还未辨认出她的样貌,径直向会场外挤去。 不得不说耶律骨欲的反应还是十分迅速的。时下众人乱作一团,除了七号台附近的众人,偌大个会场之中,更多的是不知道发生何事参会者和官兵。耶律骨欲此举无疑为她争取了宝贵的脱身机会,在摩肩接踵的金裕大街中央,要精确地找到一个人定然是十分困难的。 另一边的苏玖泠早早完成了指标,也上台过了一把瘾,正溜达着准备去场外逛逛,寻些洛城的美食。毕竟已过晌午,一上午的消耗下来,选手们也是会饿肚子的。 正琢磨着去哪家酒楼时,苏玖泠却被一个裹扎严实的路人撞过肩去,待一抬头,又见那人行色匆匆地没入了街上人潮之中。 这不是,那什么涪阳的刘姑娘么? 苏玖泠摇了摇头,也未看清对方容貌,自顾自拐上主街游览起来。 耶律骨欲很快便挤出了会场,得益于大会期间洛城南北来往行人剧增,不多时便摆脱了追兵,混入了城中。这金裕大道和主街四通八达,连络着洛城各个方向的小巷街道,如此再要将她寻出,再不是一件易事。 终于得以稍作喘息,耶律骨欲闪身钻进一条行人较少的巷道,急切地翻出手中的布条,但看其上以契丹文字细细地写着两个小字。 “剑现”。 这契丹文字乃是北辽国以汉字为基准创造而出的文字,形似汉字,但偏旁部首等又是汉字从未有过的组合,若非契丹部人,断然是不明其意的。 如此看来,这布条应是阿哈派人送来的,可那人又为何会知晓我辽人身份,甚至还要当众揭穿呢? 耶律骨欲百思不得其解,只得作罢。既然这布条已经到手,“剑现”二字即为耶律敬宏已经找到了持有涵渊剑之人,那么自己便不再需要继续在主会场打探情况,当早日赶往城外与兄长会和才是。 耶律骨欲定了定神,环顾四周再无可疑之人,当下掩了面容,低调地混入人群之中,向城西郊外的副会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