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湖上驶来一艘楼船。以楼船为中线,南北各有数艘小舟。更甚者,有人站的木筏子一眼就看得出,是连夜赶制出来的。 看起来今日砚山乱山空无一人。 两道身影自南而来,与此同时,北边也有两道身影落下。可双方落下之时,两位金丹修士一个气息碰撞,楼船周围惊涛骇浪瞬时便起,双方门内修士三境之下根本站不稳,好在是修为略高的修士会护着自己的同门。 阮山主站在船头,静静望着那见面就掐的两人,他们昔日还是同门师兄弟呢,怎么就落得个不死不休的下场? 阮黑略微皱了皱眉头,刚想朝前一步,却被身边瘦小中年人抓住了胳膊。 与此同时,碧游山上一道长虹飞掠而来,湖上众人尽数侧目而去。 一阵呼啸声音自上空传来,一把剑直落向楼船,疾速之下,甚至与罡风磨蹭出了些许火花。 未名稳稳落地,正插在两道气息中间,砚山与乱山的两位金丹修士,几乎同时收手望向半空。 下一刻,青衣少年重重坠下,落在船头阮家父子身边。也不知他使多大气力,近三十丈之长的楼船,船尾竟是整个翘起,水花如倒挂之飞瀑,顷刻之后又与楼船一齐落下。 瞧见刘赤亭那副泰然自若的表情,阮黑都有些怀疑他是不是装的? 刘赤亭朝前一步,还好力道控制得好,否则将船踩出个窟窿,那就糗大了。 略微眯眼朝前一眺目,左侧是砚山那位池史志与黎庸,右侧中年人是乱山白山,身边那位想必就是陈桥了。 无人言语,看样子是在等我啊?可是我说个啥呀?怎么没人教教我? 先喝一口酒。 放下酒葫芦,刘赤亭干脆转身随意靠在栏杆处,漫不经心道:“不想好好聊就回去,费这劲做什么?” 池史志望了一眼刘赤亭,没忍住心中一叹,真是个执拗的家伙。 对面白山也看向刘赤亭,冷笑一声,并未言语。 黎庸望着对面与其颇有几分相似的青年,神色复杂。而陈桥瞧见黎庸目光,却只是冷哼一声。 阮黑见场面静了下来,便轻声道:“爹,该你出面了。” 可阮静先却扫了一眼刘赤亭,因为此时他听到了一道声音。 “我主人无法传音,所以让我告诉你,待会儿若见势不妙,烦劳一定保住黎庸与陈桥。” 灵兽说话并不稀奇,但传音……可不是一般灵兽做得到的。 没想到那头驼鹿竟然也是奇珍异兽? 往前走的时候,心湖之中又传来声音:“主人说,今日不可能和和气气散场,顾好自己。” 阮静先一笑,没怎么当回事。 当年面对乱砚山,我尚且无所畏惧,何况如今这两位金丹了。 主动惹人或许不行,谁想惹我,那你试试。 走上前去,阮静先一笑,抱拳道:“二位,多少年没离得这么近了?有这个好机会,那就好好聊聊吧。乱砚山之后,你们两位各立山头儿,都在争抢正统二字,多年来死伤无数,难道就不想好好聊一聊,让双方弟子少死几个吗?” 刘赤亭视线全不在此,而是在砚山人群之中,寻到了姚潋潋的身影。 直到现在她还双目猩红,那叫一个楚楚可怜。 转头又看了一眼那边,池史志?白山? 白山嗤笑一声,转身拉起早被掀翻的椅子,缓缓坐了上去。 “砚山乱山有如今局面,是因为这把剑的主人。如今这把剑换了个主人,却跑来当什么和事佬了?我乱砚山宗主、大供奉以及少宗主的三条命怎么算?” 刘赤亭本来不想过去的,听到这话,不禁一声冷笑,转身慢悠悠地走去船楼下方。 中间那张椅子本就是备给他的,但他没坐下,而是抓起未名剑刃,走去白山面前,将剑柄往其手中送去。 “来,抓住试试。” 白山轻蔑一笑,“一把剑而已,难道我……” 话还未说完,一声闷哼却传了出来。 堂堂金丹修士,竟是被一把剑压住手掌,以一种古怪姿势侧着身子,死活抽不出来手。 除了已经修出剑意的剑修与未名的主人,天底下没有任何人拿得起它。 呃……除了胡潇潇。 坐下之后,刘赤亭生平第一次翘起二郎腿,随即眯眼看向白山,沉声问道:“难道他们不该被杀?” 此刻白山将一只手化作元炁,这才抽出手掌,冷冷看向刘赤亭。 阮静先笑了笑,摆摆手,“诸位,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有什么条件就都谈一谈嘛!” 两个中年人同时开口,所说的话,一字之差而已。 “若以砚山为主,就可以谈。” “若以乱山为主,就可以谈。” 话音落下,几息沉默之后,二人各自爆发出一股子强大气息,再次异口同声:“那就是没得谈了。” 而刘赤亭耳中,传来了一道声音。 “何必非要趟这浑水,把命交代在这里,又是何苦呢?” 白山眯眼看向池史志,冷声道:“少宗主天赋极佳,不到三百岁便有结丹迹象,若非你个奸人从中作梗,他怎会误入歧途?你自诩忠臣孝子,实则却是奸佞小人。归根结底,那个罪魁祸首是你,你有何脸面与我争?” 池史志闻言,一脸怒气,拍案而起,大骂道:“我所行之事皆为宗门,当年少宗主犯错,我与大供奉都同意补偿那人,是不是你教唆宗主,说我们乱砚山即将跻身一流势力,须得压下此事,说什么面子重要!谁是奸佞?” 双方气势剑拔弩张,阮静先深吸一口气,以心声说道:“二位道友,待会儿但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即刻出手救下黎庸与陈桥。” 都是老狐狸,又怎么会看不出来,这两个老家伙已经快要掀桌子了。 池史志与白山,越说越起劲,盛怒之下已经忘了场合,互相那腌臜之事,此刻几乎全要抖出来了。 “池老儿,当年是你推着大供奉出去受了邓除夕的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连朋友之妻都敢私通,却自诩忠臣,你的脸呢?” 另一人闻言,破口大骂:“你有脸说我?宗主与你共扛一剑,即便扛不住,宗主也不至于当时便死,你就是个临阵脱逃的小人!” 刘赤亭坐着没动,越看越听,越想笑。可是黎庸此时,只觉得头晕目眩,有些站立不稳。陈桥靠着墙壁,往黎庸看了一眼。 不经意间,两人目光交汇,不自觉间,皆自嘲一笑。 那样的乱砚山,没了也就没了,不冤枉。 刘赤亭猛地笑出了声,抬起手使劲儿鼓掌。 之前有些事情尚且不明白,现在,见双方争当主人,突然间便茅塞顿开。 争吵声音戛然而止,都扭头儿望向刘赤亭。只见其笑着拍手,笑着笑着,却又长叹了一声。 “论心计,白山主不如池山主,我都险些以为姚潋潋是乱山派去砚山的细作了。论狡诈,就是池山主不如白山主了,瞧瞧白山主,三言两语就挑起你的怒气。看似你们都被中伤,可人家白山主,为了宗门名声做坏事与在邓除夕的剑下不得不退,怎么看都要比池山主教唆少主,与朋友妻私通要强之数倍。故而这场唇枪舌战,是白山主占据了上风。” 刘赤亭灌了一口酒,又道:“池山主的心计,可不限于此。青木台那位前辈不会看不出来吧?” 青木台?阮静先瞬间后退,将阮黑死死护在身后。 下一刻,一道黑袍身影凭空出现,就站在二楼围栏处。 掀开帽子,黑袍人眉心处有寸许长的剑伤,很明显,是被长剑刺入所致。 而楼船,也在他出现之时,就被一团浓郁元炁包裹,外界瞧不见此中景象,也听不见这里的声音了。 “你说,我听听。” 刘赤亭抓起未名,缓步往外走去。 出去时轻轻拍了拍黎庸,沉声道:“收起你的死志。” 出去之后,刘赤亭往上方看了一眼,又看了看未名剑尖,咧嘴一笑:“尺寸合适。” 低头看向那两队师徒,刘赤亭嗤笑道:“即便杀了白山主,你依旧得位不正,总不至于杀光乱山修士吧?所以昨晚上三更半夜,姚潋潋进我房中,她所说其实全是你所说。我本就怀疑一个化炁修士如何能偷听金丹交谈的,你之后赶来,来了句她知道的乱山便也知道了,算是给了我一个谜底。” 阮黑听完刘赤亭所说,只觉得头皮发麻! 若真按池史志算计的一步一步走下去,那便是砚山借青木台曹源之手杀了刘赤亭。若铗山那边有人寻来算账,池史志免不了一番苦头吃,但查来查去就会发现原来池史志也是被人嫁祸,背后推手,其实会是那位白山主。 如此一来,砚山便被摘的干干净净了。 在这其中,只需要牺牲个无足轻重的姚潋潋。待铗山修士到此,她只需要说自己是乱山细作,到时候那座乱山必然伤筋动骨,届时想要生存,只能两山并一山,且以砚山为主了。 这比和谈之后的两山合并,不知要牢靠多少! 曹源笑着拍手,咋舌道:“好脑子,可惜脑子要给我了。还有那把剑,无主之后,别人还会拿不起?” 池史志面色周边,手中一团元炁已经暗自运转起来。 刘赤亭手握酒葫芦,冷冷一笑:“你可以试试。” 也是此时,池史志与白山几乎同时暴起,互相朝着对方弟子而去。 两道视线交锋之时,池史志突然冲着陈桥一笑,转身折返回去,可是方才还在此处的黎庸,此刻却不见了踪迹。 然后一只手就这么穿过他的后背,将其金丹生生轰碎。 池史志深吸一口气,满脸笑意,安然赴死。 白山一愣,突然间明白了什么,于是也转过身,但陈桥也并未在此。 而那曹源,朝着刘赤亭一笑,瞬身落下,随手搭在白山头颅之上,硬生生将那颗脑袋,按入了其胸腔之中。 “你猜错了,杀你之人是他们两个,可不是我。铗山邓除夕百年前教我一剑,我早已痛改前非,听闻他的师弟在此遭难,我,特来报恩。对了,池史志是真心想让你离开的,可惜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他甩了甩手中鲜血,笑盈盈望向阮静先,叹道:“可惜我赶到之时,阮山主与这位小剑仙已经惨遭毒手,我为你们报仇,故而屠尽砚山乱山。” 阮静先面沉似水,好一个黄雀在后,他是想吃下乱山砚山,还想吃下我碧游山! “曹源,我这边可还有两位道友,局面是三对一。” 那人一把扯下黑袍,笑盈盈道:“是啊!我一对你们三,优势在我。” 见阮静先眉头紧皱,曹源笑得越发放肆,又是笑盈盈开口。 “百年前一剑之辱,鞭策我苦修至今。曹某如今,金丹无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