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不见周至圣,各国海捕文书也终于撤了,于是唐国也不再是不能踏足的地方。趁着这段时间,刘赤亭已将那道阳金炼化,继鹑火之后,实沈宫也开了。只是眼下境界不到家,无法内视,根本就不知道两宫具体模样,只是能感觉到而已。 刘赤亭还怕自个儿先后两层速度太快有什么弊端呢,结果胡潇潇一句五气朝元之后,你炼精化炁之时才会难熬。 之前胡来,一境而已便开了周身经络,五气朝元之后要将元精运过河车路,有的你头疼。 修士修行,一重天是根基,化炁之时的元炁纯度与数量决定了灵台甚至黄庭的品秩。二境体内元精越多,化炁之时的元炁便会越多。同理,元精太多,炼精化炁便会耗时越久。因为一趟运送的数量是有限的。 炼炁炼炁,就是这么枯燥。 玄阳变成黑色毛驴已经半月,它算是认命了,此刻就侧躺在一棵树下,四脚蹬的笔直,脑袋边上放了一堆药草,也不晓得是个什么药,反正它又吃不坏,就一通乱嚼呗。 星月之下,山中有一条小溪,此刻二人就并肩坐在小溪边,胡潇潇在上游,刘赤亭在下游,两人都把脚伸进了水里。 五月了,还是怪热的。 胡潇潇双手撑在身后,后仰着抬起头,淡淡光华衬的她轮廓分明。 片刻之后,她取出那枚装过阳金的玉佩塞进刘赤亭手中,轻声道:“这里面装着方丈岛印信,等你五气朝元之后有了元炁,便能催动自身元炁自由打开玉佩了。我看了看,大概有个一丈见方,以后你用来装东西凑活还能用。” 刘赤亭拿起玉佩,先前就对这玩意儿能储藏东西很好奇,现在是更好奇了。 “这玩意儿,很贵吧?” 胡潇潇晃了晃脚丫子,微笑道:“一般吧,这种成色,三枚青泉上下。” 少年尚未开口,一只手已经捂住了他的嘴。 这动作早已成了习惯,一个习惯伸手,一个习惯被捂嘴。 “海外修士之间用的货币,其中蕴含天地灵气,除却流通外还有许多用处,日后你就知道了。现在呢,你需要知道,泉儿就是海外货币,分白、青、紫三种,就是三种颜色,都是玉质方孔钱。但海外也流通黄金白银,因为也是有凡人的。紫泉一枚兑十枚青泉、青泉一枚兑千枚白泉,所以紫泉就像这里的黄金一样,虽然是货币,但一般修士拿不出来,这个别记错了。” 少年人连哦了几句,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胡潇潇一把抓住手,并指轻轻一划便有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你怎么都不缩手?” 刘赤亭用右手挠挠头,干笑道:“不疼。” 胡潇潇翻了个白眼,可下一刻却也将自己的右手划破,同时并指积蓄元炁,嘴里嘟嘟囔囔不知念叨着什么。 然后,她一把抓住刘赤亭的左手,两人血液交汇,竟是散发一阵淡淡光华。 刘赤亭不解道:“这又是干什么?” 未曾想胡潇潇抽出自己的右手,两人血液竟是变作一枚散发亮光的小珠子,小拇指尖大小。 胡潇潇收起珠子,咧嘴一笑,“有一种传信云雀,能跨海而行,最快能日行十万里。吃下这枚珠子之后,云雀就会为我们传信的。山人书铺门前的鸟便是一种云雀,只不过血脉不纯,日行数百里便是极限了。” 云雀传书,最早是古家的生意之一,是数百年前上上一任古家家主将这手段公开的,但血脉最纯的云雀只有古家能饲养,与御兽行船一样,都是古家独有的手段。 这些天过来胡潇潇一改往常模样,与刘赤亭说了许多海外的事情,小事居多。譬如如何搭乘海船或是云船,哪些常用的东西可以买,价格大致是多少。又譬如,海外虽然没有王朝国度,但各大势力的地盘儿都有他们的规矩,入乡随俗是一定要的。她甚至都把她知道的海外各洲势力说了一遍,她也知道刘赤亭肯定记得住。 又是一把捂住刘赤亭的嘴,胡潇潇继续说道:“海外不光是有十洲,一些孤立于海上的岛屿,不乏有境界不俗的修士。但大多岛屿是被海盗霸占,不过这些年海盗被清扫过了许多遍,被劫之事很少。” 刘赤亭终于察觉到了怪异,这次他抓住了胡潇潇手臂,没让她捂自己的嘴。 “怎么啦?你什么意思?” 胡潇潇笑得似月牙儿,眸中星光点点。 “没啊!再找到一种至阳物就可以出海了,我这不得让你先长长见识,不然又被人笑话,你以后不许被人笑没见识!” 刘赤亭不太信,还想继续问,可耳边却传来周至圣声音。 “我在许州等你们。” 胡潇潇立即起身,“睡觉睡觉,明日一早启程赶路,咱们奔着许州去。” 不知为何,刘赤亭越发觉得不对劲,心里不住的发慌。 次日清晨,少年少女以及一头黑色毛驴,还有个懒到死的黑毛小鸟,同行往北。 一路走来所见所闻,百姓日子还是不好过,比之江南要差上许多。 自黄巢与高仙芝先后起兵以来,中原大地数次易主,几十年来几乎一直在打仗,老百姓的确是苦。 故而一路过了几处城池,好不容易才找到个较大的成衣铺。胡潇潇终于换上了一身淡青长衫,颇为干练,女侠似的。刘赤亭也是青衣,只不过布料略粗。 都是钱啊! 果然啊!女孩子都喜欢新衣裳,胡潇潇换了一身行头之后心情大好,走在前方时不时就会背起手来蹦蹦跳跳。 后边儿牵着毛驴的少年人,自然一直傻笑,好看嘛! 今日天气不错,晴空万里,就是有些热。 路边儿有那搭着草棚卖消暑汤的,两人便各要了一碗绿豆汤。 想都不用想,刘赤亭头一次喝。 草棚子下面就两张桌子,各摆着两条板凳,胡潇潇喝完还要再来一碗,刘赤亭便也来了一碗。 等待之时,南边儿行来一驾马车,本来是要过去的,也不知为何,马车突然停下,由打车上下来了一男一女。男子中年模样,一身儒衫。而那女子,二十上下,面覆白纱,一看就是富家女子。 胡潇潇暗自掐了刘赤亭一把,瞪眼道:“看什么看?上次盯着那圣女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刘赤亭一脸懵,圣女?就她?我哪里盯着她看了,就那冷冰冰的模样,远远都觉得瘆得慌,我盯着她看作甚?冤死我了! 辩解言语尚未出口,中年人便与摊主招了招手,笑道:“这天太热了,给我们来两碗解暑的。” 摊主正好端着刘赤亭二人的绿豆汤过来,也笑着满口答应。结果那个戴着面纱的女子冷不丁一拍桌子,“先端来这边!” 摊主有些为难,一脸赔笑:“二位,这两位客人是早来的,我……” 结果那女子冷冷一句:“端过来,不然我掀了你的摊子。” 胡潇潇略微皱眉,刘赤亭脸上一点儿变化都没有。 此时儒衫男子一叹,冲着刘赤亭一抱拳,苦笑道:“二位,这两碗我加钱买了,还望二位行个方便。” 胡潇潇撇撇嘴,“不方便。” 我欠你的?抽什么风呢?有病吧? 摊主十分为难,“二位小客官,你看……你看这……” 刘赤亭轻轻抬手压住盘子,微笑道:“我不差这点钱,给他们另做吧。” 结果此时,那女子又是猛地拍桌,刘赤亭分明瞧见那个中年人皱眉瞥向女子,眼神冷漠。反观女子,眼中满是惧意。 胡潇潇以余光瞥了一眼车夫,随即轻轻拉住刘赤亭胳膊,撇嘴道:“算了,没心情喝了。” 说着,拉起刘赤亭就走。 玄阳忙跟在后方,蔫不拉几的,今日还没给饭呢!但走过马车时,玄阳跟赤翎都转头往车夫看去,久久未曾回头。 走出去一段之后,胡潇潇这才说道:“好像不太对劲儿唉!你瞧见那车夫没有?” 方才走了,一是因为那女的有点讨人嫌弃,二是因为胡潇潇注意到了车夫。 刘赤亭微微躬身,胡潇潇自然而然跳了上去,一气呵成。 走了几步后,刘赤亭这才开口:“目光空洞,六神无主,像是没睡醒。” 胡潇潇以下巴戳了戳刘赤亭肩头,便是点头的意思了。 “对对对!就是这样,我觉得有点奇怪,可是仔细看去却又只是这样,并无太怪的地方。” 刘赤亭一笑,“怪的不是他,也不是那个儒衫中年人。车夫的气与寻常人无异,非要说怪,便是他过分心平气和。儒衫中年人有一股子傲气,估计是人家肚子里有学问。” 胡潇潇小脸一皱,一手抓一只耳朵,以下巴使劲儿磕他后脑。 “都学会卖关子了你?快说!” 刘赤亭只好继续说道:“秦秉说,天底下不会有两个本质上一样的人,也不会有两道本质上一样的气。可是那个女子身上有两股子气,就很奇怪。” 那会儿中年人出声,刘赤亭瞧见她眼神之中有些惊恐,便读了一下她的气,之后便发现了。而且那两股子气截然不同,像是水火共存。 这一番话,可是勾起了胡潇潇的好奇心。 “咱们等等,瞧瞧看呗?反正许州就在几百里外,赶路几日也就到了。” 刘赤亭一仰头,故意撞了她额头。 “你怎么那么爱看热闹?” 其实两人性格几乎是截然相反的,胡潇潇古灵精怪且开朗活泼,喜欢的事儿特多,看热闹当然是其中之一。而刘赤亭,或许是因为身世缘故,又或许是骨子里那份摘不干净的自卑,所以没有那么开朗,也不太喜欢看热闹。 一路走来,不管是与胡潇潇还是与别人,很少有话茬儿是刘赤亭主动提起的,他大多时间都学别人。 学景猱的那股子军人豪迈,学莫嘲人的洒脱,学顾怀的万事风轻云淡,学邓大年的一切。 唯独老郎中,他真不敢学了。 姑娘额头使劲儿顶住自己后脑,刘赤亭这才回神,此时胡潇潇轻轻一句:“问你个事儿啊!要是以后有个别的女孩子陪你很久,你对她会像对我这样吗?” 少年闻言一笑,没有丝毫考虑,立即答复:“当然不会,天底下就一个胡潇潇,是教我练拳跟我出生入死的胡潇潇。” 姑娘嘿嘿一笑,“这还差不多,那我们就等等,瞧瞧呗?” 只是……只是海有那么宽,各洲间隔那么远,你个憨货找不找得到方丈岛啊? …… 不到半个时辰那驾马车便赶了上来,车夫神色木讷,赶车而已,对两侧一切充耳不闻。 刘赤亭与胡潇潇都未特意看向马车,但马车过去时,小窗帘子还是被缓缓掀起。一条浅浅缝隙,车上女子往外看了看,突然大喊:“停下!我要方便。” 没过几个呼吸,马车果然停下,幂篱女子率先下来,左顾右盼了一番,却发现并无个好去处。 胡潇潇只是朝她瞥了一眼而已,立刻便转头了,未曾想那女子竟然大步走来,疯子一样冲着胡潇潇破口大骂:“你敢瞪我?” 说着便抡圆了胳膊朝着胡潇潇扇来。 瘦弱女子的一巴掌,想碰到胡潇潇?没可能。 少女只是略微抬手便带起一阵疾风,轻而易举便抓住了女子手腕。但在抬手的一瞬间,胡潇潇发觉这女子指尖有一道新伤口。与此同时,白纱被掀起一角,胡潇潇分明瞧见女子神色悲戚,眼神中充满了无助。 “住手!真是惯坏你了!” 此刻胡潇潇还抓着女子手腕,方才那句话传来之时,面前女子明显浑身一颤。 胡潇潇转头望向刘赤亭,他却像没瞧见似的,扎马原地,自顾自出拳罢了。 憨货!怎么回事儿?没瞧见这姑娘什么模样吗? 费力朝着刘赤亭使眼色,可人家就是不理不睬。 直到那位儒衫中年大步过来抓住幂篱女子另一只手,面向胡潇潇,歉意一笑。 “实在是抱歉,我家丫头打小儿便有怪病,娇生惯养的,冲撞小姑娘了。” 中年男子略微用力,却发现根本拉不开幂篱女子,他又一抬头,眼神之中露出些许疑惑之意,之后再次使劲儿一拉,胡潇潇这才松手。 胡潇潇面无表情,摇了摇头,“没事,以后管教好。” 马车很快离去,胡潇潇就这样望着,略显沉默。 直到马车消失在道路尽头,她突然转头,气鼓鼓道:“什么意思啊?” 刘赤亭轻轻挪开左脚,一条染血丝帕,不知何时被他踩在了脚下。 “她丢下的。” 胡潇潇捡起手帕打开一看,随即抬头望向刘赤亭,沉声道:“拦下吗?” 刘赤亭摇了摇头,神色从容,语气更是平静。 “不着急,先跟着,看看再说。” 胡潇潇使劲儿翻了个白眼,每每遇事,他总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