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东家入座。” 将情绪散去,徐牧长揖微拜,才坐在了袁陶的对面。 “小东家也见着了,我今日出了长阳。”袁陶平静地开口,一字一顿。 “这段时间内,暂时不会回去。” 徐牧自然知道,袁陶打算做什么。但这种事情,尤其是对方有所防范的情况下,会很艰难。 除非是说,袁陶会有其他的奇计,能定下乾坤。 “朝堂上的人,大抵把我当成了疯子。但他们不敢动的。所以,只用了奇毒之法。” “参与的人,该有一份名单,但我查不出来,后来也懒得查了。时日无多,我不想再浪费时间。” 徐牧沉默点头。他记得常四郎说过类似的事情,大概是很多人合谋,凑了分子,都想让面前的这位小侯爷死。 “侯爷打算怎么做。” “奸相和幼帝,已经情同父子,拆不断关系了。认真来说,我那位小侄已经被带歪了路。我有打算,重新立一位皇帝,事成之后,再挑选贤臣辅国。” “如此,我也死得安心。” 袁陶说的很平静,但徐牧心底,却听得惊涛骇浪。 “侯爷,若无贤臣呢。” “有的,小东家就是。先前的书信我看了,和定北侯商量了许久,虽然他不是很愿意,但终归是觉着,让你取一轮名声……不管以后的路如何,对你而言,都是好事情。” “前提是,小东家你不能死。若事不可为,你便是一枚火种。” 徐牧沉默点头。 “小东家背后有高人——”袁陶捂着嘴,垂头咳了许久,再平静地掏出手帕,将嘴角的血迹抹掉。 “还是那句话,我知你不愿入朝,到时候,你选出几个寒门子,把把关,破格重用也无妨,稳住江山后自可离开。” 声音突然停下,袁陶自嘲一笑,苍白的脸庞显得越发憔悴起来。 “当然,这都是成功后的说法。” “来了你这里一轮,我明日便要入营了,要立的那位后帝,是一个落魄的皇室宗亲之子。费了许多功夫才寻到,性子良善,办事沉稳,隐隐有贤君之风。” “恭喜侯爷。”徐牧抱拳。很聪明的,他并没有问袁陶,扎营的位置在哪。 “年关之前的群臣殿议,你怀有子爵令牌,自可入朝。小心一些,终归人在敌营。” “侯爷,我要做什么。” 袁陶沉默了会,“到了时候,我再与你讲。” 徐牧犹豫着点头。 “我听说了,萧远鹿派了断斧过来。不过,你不用担心,他的心思在我这里。先前和你说的,是成事后的打算。如果事不可为,你便立即带着你庄人,离开内城。莫忘了,西北面你有八千人的虎符。” “这支军队,不惹事的话,足够你在西北那边,好好安身立命。当然,你也可以去凉州,凉州王是我的故人,亦不会为难你。” “如果选择做火种,你的路子,我便估算不出来了。” 话说的太多,不知觉间,袁陶又捂着嘴发咳。 徐牧急忙起身,帮着袁陶抚了几下后背。 “该说的,我都与你说了。这段时间之内,你在内城切莫小心。有事情的话,我会让顾鹰过来。” “这个给你。” 袁陶伸手入怀,摸出了一张铁劵契书。契书上,密密麻麻地刻着许多小楷。在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一行,有八个大字。 卿恕九死,子孙三死。 “侯爷,这是免死金牌?”徐牧脸色震惊。 “确是,也叫丹书铁劵。出长阳的时候,我去了一趟总司坊,将你的名字,书于我家谱之下。” “侯爷,你我不同姓。” “你错了。”袁陶沉出一口气,“我袁陶是国姓侯,但没有被先帝收为义子之前,我与你同姓,叫徐陶。” “这便是,我一开始很喜欢你的原因。我的父兄五人都死在了沙场,我也讲过,你等同于内弟。” “拿着吧。” 徐牧颤着手接过。 “有了这份铁券,为惹非议,萧远鹿那边暂时不会动你。但我希望你明白,若有一日大纪崩塌,这铁券,便如一张废纸。” “徐牧多谢侯爷!” 袁陶微微笑着,只笑了半声,又捂嘴咳了满手帕的鲜血。 “原本还有些东西要给你,事情太快,而我的时间太少,便只能作罢。” “侯爷对我,已经很恩义了。” “你值得。” 袁陶侧了头,约莫想要伸手。在旁的徐牧,起身帮着掀开车帘。 “这一年,大纪都是雨雪。雨来得急,雪来得凶。我在雨雪之中,什么都看不清了。” “吾弟,我只争最后一回。” 徐牧沉默而立,心底听得不是滋味。 …… 风雪之中,袁陶的马车,重新驶入了冬日的霜寒。没有阳光拉扯而下,仅黄昏天,整个世界便要暗了。 陈家桥掌起了马灯。二十余骑的人影,也跟着掌起了马灯。 “东家,雪夜!” “上马,我等踏碎风雪!” “愿随东家!” 风将军一马当先,带着身后的二十余骑,长嘶破雪,眨眼间,一去二三里。 …… 常家镇。 常四郎沉默地坐在楼台上,不时抬起目光,看着面前的雪夜。在他的身后,至少有七八人,围成了一道弧。 有侠儿,也有披甲的将军,尽皆是一副萧杀的神色。 “若有清风回人间,终叫山河变颜色!” 围成一道弧的七八人,听着常四郎的诗文,蓦然间,一张张的脸庞,都变得无比萧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