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江都县令冯禄,尚且不愿意因为讨好范家,而触碰国法,身为正四品知府的陈裕,自然也不会愿意在这件事情上担太多干系。 事实上,这件事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怎么参与,一直是冯县令在做。 这件冤案办成,沈毅冤死,范家的人得以脱身,他这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知府,便能卖范侍郎一个人情,假如… 假如有一天东窗事发了,那最多也就是查到江都县令冯禄头上,他这个知府从头到尾没有参与,也没有收受范家的钱财,自然跟他没有关系,落到他头上,最多也就是个失察的罪过。 不过现在,三年一次考铨在即,这位江都知府连失察的罪名也不想担在身上。 明年的考铨,他至少要拿一个“上”字,甚至有拿“上上”的野心。 如果能得一个“上上”的考功,那么在江都干完这六年,他就可能以不到四十岁的年龄进入京城六部,成为六部的员郎中的位置上,干个几年,就能与范侍郎并肩,成为六部侍郎! 而如果甘泉书院的案子闹大,就会让陈知府的声誉受损,如果得不到上字考功,只得一个中上或者一个中字,那么即便他上头的人想替他操作,也很难把他拔擢到六部。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陈裕在知道陆夫子插手这件事之后,便觉得这件事有闹大的风险,所以他才会放下公事,来到这望湖楼请陆安世喝茶。 这位江都知府微微眯了眯眼睛,对着陆安世微笑道:“先生如果对江都县衙的审查有一些疑义,那么稍候陈某回府衙,让严通判去县衙,与冯知县一起查办此事,如何?” 陆安世放下手中的茶水,他抬头看了一眼陈裕,然后叹了口气,开口道:“府尊,这件事情连陆某这个平头百姓都能查的清楚,官府想要查清楚自然再容易不过了,难就难在,官府应该怎样去办,以及会不会这样去办。” 陈裕笑了笑:“这桩案子的详情,本官还真不知道,这样罢,稍候本官给县衙行文,让他们把具体的审案记录送一份到府衙来,本官看了之后,再给先生答复如何?” 陆安世起身,对着陈知府拱手道:“府尊,老夫原先也是做过官的,知道一些官场的规矩,也知道府尊不愿意得罪一些人,根据老夫查问所知,当时殴杀陈清致死的,非是一人,县衙那里即便公正执法,也未必会得罪人。” 陆夫子这番话,差不多是按照沈毅的意思说出来的,只不过他说的相对隐晦了一些,不过面对陈裕这种官场中人,这个说辞就刚刚好。 说得太明白,他这个知府脸面上也过不去。 陈裕目光转动,便明白了陆安世的意思,他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着陆夫子拱手行礼:“先生所言甚是,这件事本官一定给先生,给书院一个交代。” “非是给老夫交代。” 陆安世看向陈裕,缓缓说道:“府尊执政一方,应当是给江都父老一个交代。” “这个自然。” 陈裕微微眯了眯眼睛,呵呵一笑:“陈某为官一任,绝不会对不住江都父老。” 话说到这里,场面话就差不多说完了,陆安世能做的事情基本上也就做完了,因此这位陆夫子起身告辞。 陈裕亲自将陆安世送下了望湖楼,然后目送着陆安世上了马车。 等陆安世离开之后,陈裕站在原地琢磨了一会儿,然后重新上了望湖楼饮茶,一杯茶水下肚,陈知府看向门口的小厮,开口道:“去,把冯县令请来,就说本官请他喝茶。” 小厮连忙答应,一转头便请冯禄去了。 陈裕是冯禄的顶头上司,顶头上司相请,冯县令自然忙不迭的答应,只过了半个时辰,冯禄便气喘吁吁的出现在了望湖楼二楼。 其实他是坐马车来的,并不怎么劳累。 只是在上司面前,要装成一副积极的模样,这会儿喘几口气,在上司心里的印象就会好一些。 积极响应领导嘛。 反正这种暗里的奉承也不要钱,能做就做一做。 见到气喘吁吁,甚至头上还带了几颗汗珠的冯县令,陈知府哑然一笑,他也不起身,只是伸手指了指自己对面的座位,淡淡的说道:“冯县令不必这么着急,本官请你过来只是喝喝茶,没有多么重要的事情。” “府尊相召,下官不敢不急。” 说完这句话,冯县令才小心翼翼的坐在了领导对面,然后抬头看了看领导的脸色,连陈裕脸色并没有什么不高兴,这才赔了个笑脸,开口道:“未知府尊相召,可有事情吩咐?” “怎么,没事就不能请你喝茶了?” 陈裕似笑非笑的看了看冯县令,然后眯了眯眼睛,轻声道:“方才,陆夫子也在你这个位置坐过。” “陆夫子,陆…” 冯禄恍然大悟,开口道:“下官明白了,是甘泉书院那件事…” 此时,冯县令“恍然大悟”的模样也是装出来的,他下午才见过陆安世,并且亲自把陆安世放进了县大牢,这会儿傍晚时分,府尊便请他过来,当然是因为这件事了。 不过这样装一装,会突出领导的智慧,反正不要钱,何乐而不为? 陈裕见他这个模样,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低眉道:“好了,你我在江都做同僚也两年有余了,不必这样小心翼翼,甘泉书院的事情,是你们县衙在查,现在,你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给本官听。” “记得。” 陈知府眯了眯眼睛,开口道:“说真话,不然被本官查出来,就没有那么轻易过关了。” 听到这句话,冯县令微微低头,在心中暗自吐槽。 装什么? 范家人都说过,你这个知府那里,他们也打过招呼了! 不过这种话,肯定是不能说出口的,冯县令低着头,老老实实的把案情说了一遍。 说完之后,他低头道:“大概就是这样,范…范公子等人,失手打死了陈清,但又不想担责任,于是找了个在场的倒霉蛋沈毅顶罪,这件事本来就要做成了,不会有任何波澜,不曾想这个读书读迂了的陆夫子掺和了进来,因此才惊扰了府尊。” 他起身,对着陈裕躬身行礼:“请府尊恕罪。” “迂?” 陈裕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淡淡的说道:“这位陆山长,可一点都不迂,他为甚至给咱们出了个息事宁人的主意。” “命案不可轻纵,不然你我这父母官便白当了。” 陈知府面色严肃了起来,他抬头看向冯禄,沉声道:“大错还没有铸就,本官便不追究你的过错了,只是这件事要重新查,重新审,不可冤枉了好人。” “是。” 冯禄恭敬低头,开口道:“敢问府尊,这桩案子应该怎么审?” “怎么审,是你们县衙的事情,本官不会过问,只是…” 陈裕低眉道:“本官想要息事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