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德皇帝虽然少年登基,但是却是个沉得住性子的人,平日里无论是多么了不起的大事,他都可以做到胸有激雷而面不改色。 不过这会儿,骤闻好消息,他的的确确是有些高兴坏了。 这种兴奋,是远高于沈毅的。 对于沈毅来说,他早在占了山东河南之后,就对北伐有了把握了,因此对于周元朗父子的投降,属于可有可无的心态。 但是对于皇帝来说,就大不一样了! 随着朝廷钱粮慢慢用尽,在洪德帝看来,北伐随时有可能终止,而且作为这个世界土生土长的人,在他洪德十四年,也就是他二十四岁至少,他从来没有哪怕任何一个念头,想过有一天,南陈有机会将朱里真人赶走,彻底恢复旧日疆土,重新回归鼎盛! 但是现在,但是现在! 但是现在,如果周元朗父子能够成功归降,那么北伐的事情,就已经十成七八了! 在北齐左支右绌的情况下,征南军的归降属于彼消我长,这是巨大的实力提升,容不得洪德帝不高兴。 甚至这会儿就可以说一句武断一些的话。 当征南军归降的消息传到燕都之后,燕都那位皇帝,就已经可以开始搬家了! 这封信,就像是一个前所未有的胜利,突兀的出现在了皇帝面前。 让他龙颜大悦,甚至在朝廷首辅面前失态! 过了好一会儿,洪德皇帝才稍微平静了一些,这个时候陈靖并没有离开,而是看着皇帝手里的书信,微微欠身道:“陛下龙颜大悦,是不是前方又告捷了?” 皇帝笑眯眯的说道:“这事朕过几天再跟陈相说,过几天再跟陈相说。” 这个时候,虽然事情已经成了七七八八,但是还是有些风险的,假如这件事提前传了出去,在沈毅与周元朗约定投降的时间之前,是有可能传到沧州征南军中的。 而征南军几万人,绝不可能就是完全一条心。 等到时候周元朗带着他们一并投降也就降了,提前传到沧州,可能会有变数。 陈靖皱了皱眉头,他还是忍不住问道:“陛下,连臣也不能知道么?” 他心里有些不太高兴了。 身为中书宰相,而且是中枢首揆,他应该是整个朝廷里,最值得皇帝信任的人,也应该是最先知道所有事情的人。 皇帝见老头黑了个脸,哑然一笑:“非是不能告诉陈相,是这件事干系太重,万一宫里的宫人听了去,可能会生出事端。” 皇帝陛下低头盘算了一下,开口道:“沈毅给中书的文书,这两天应该也到了,陈相且等一等。” “事以密成。” 皇帝依旧难掩激动之色,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低声道:“朕不容这件事,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陈靖微微叹了口气,低头道:“是,老臣明白了。” 他默默起身,躬身告退:“老臣告辞。” 皇帝让孙太监送了送,等陈靖离开之后,皇帝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喜不自胜,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去,快去把陆晟给朕叫进宫里来。” “是。” 大半个时辰之后,内卫都帅陆晟,毕恭毕敬的跪在皇帝面前,低头叩首:“臣陆晟,叩见陛下。” “起来,起来。” 皇帝伸手虚扶,然后重重的拍了拍陆晟的肩膀,开口道:“你们内卫,立了大功劳!” “朕要重赏你们!” 皇帝沉声道:“燕都内卫的文书,朕已经看了,这一回所有死在燕都的内卫,抚恤一律十倍,朕这里出钱!” “他们若有后人,优先录入官学,十五岁后,若是从文就继续读书,若是从武。” 皇帝沉声道:“直接补入内卫。” “燕都参与这件事的,要统统重赏,尤其是那个把周秦氏带出城的,给他调回建康来,补个内卫的千户给他。” 皇帝想了想,继续说道:“酌情再行拔擢。” “除了燕都内卫之外,你还有杜庸,朕也都有赏赐。” 说到这里,皇帝顿了顿,有些无奈的说道:“不过赏钱,朕估计晚一些才能发下去,今年朕的内帑,也不太充足了。” 皇帝收入来源之一的琉璃厂,近两三年的收入都是全部投入到北伐之中的,尤其是今年,大中商行还有福州商会那边的收入,基本上也都被皇帝咬牙砸进北伐之中了,这两年时间,他的内帑比起往年瘪了不少,要不是有些“存款”,估计早就穷了。 今天又一口气花出去二十万,的确有些超支了。 陆晟对着皇帝深深低头:“此乃内卫分内之事,陛下太过誉了,再者,燕都的事情,是燕都内卫与杜副帅协同办理的,陛下赏他们自然应该,赏臣则不必…” 皇帝笑呵呵的说道:“都赏,都赏,具体怎么个章程,朕还要再考虑考虑。” “对了,你替朕送一份文书,去给济南的晋王兄,告诉晋王兄,让他立刻北上,去与沈卿汇合,具体后续安排,朕过两天会发圣旨过去。” 陆晟深呼吸了一口气:“是,臣这就派人送信去。” 皇帝拍了拍陆晟的肩膀,笑着说道:“你这些年干的很不错,等这段事做成,你们家会再有恩赏的。” 陆晟跪地,叩谢皇恩,然后下去办事去了。 而皇帝一个人,在甘露殿里,只觉得浑身上下那里都舒坦,看外面的天空,都异常的蓝。 他坐了一会儿,便又站了起来,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再一次冷静下来,开口道:“孙谨,派人去把高明叫来。” “是。” 此时高太监虽然已经不理事,但是还在宫里,因此很快被请到了甘露殿里,高太监身上的紫衣已经褪去,穿了一身寻常的衣裳,毕恭毕敬的给皇帝磕头。 “老奴叩见陛下。” 皇帝先是抬手让他起身,见高明起身之后就,神色回避,皇帝皱了皱眉头,走到高明面前,看了看他隐隐有些淤青的额头,皱眉道:“有人打你了?” 高明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是奴婢自己摔的。” 洪德帝冷下了脸:“是孙谨让人打的你?” 高明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摇头:“陛下,孙公公不是这种脾性,他不会派人打奴婢。” 皇帝冷笑道:“但是他底下的人见他得了势,为了巴结讨好他,就欺负你,是不是?” 高明低头道:“陛下,奴婢没有什么事,这件事跟孙公公,也没有什么关系。” 洪德帝看了看高明,过了许久之后,默默叹了口气:“沈卿先前跟朕说过许多次,说那许复想要把你接出皇城奉养,这事朕一直没有同意。” “不过现在看来,是要考虑考虑了。” 高太监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波动,只是低头道:“奴婢情愿一辈子伺候陛下…” “孙谨!” 洪德帝大声叫了一声,语气里带着恼怒,孙太监忙不迭跑了进来,吓得跪地磕头:“主子,干爹绝不是奴婢让人打的…” “去查清楚。” 洪德帝恼怒道:“跟了朕二十年的大伴,朕都没有打过他,谁打的他?!” “是,是…” 孙谨低头叩首:“奴婢这就去查。” 高明再一次跪地叩首,但是心里却舒了一口气。 因为皇帝这一发火,宫里就再也容不下高公公跟孙公公同时存在了。 而接下来,如果孙谨继续执掌内廷,那么高明就只能离开。 或者说,有机会离开。 离开这座皇城。 如果从这个角度想事情的话,他脸上的伤到底是谁弄出来的,还真不太好说。 高太监跪地叩首道:“奴婢恳请陛下,将这件事小事化了…” 皇帝把他扶了起来,闷声道:“朕不是薄情寡恩的人,这件事不用你操心。” 高太监忍不住低头擦了擦眼泪:“不知道陛下叫奴婢来,有什么吩咐…” 皇帝侧身,指了指身后的一桌子酒菜,兴致索然:“本来朕今天高兴,但是宫里没有人能说话,于是就想让你过来,陪朕喝两杯。” “现在…” 皇帝摇头道:“也没有这个心情了。” 高明低头垂泪:“奴婢陪主子喝两杯,陪主子喝两杯…” 皇帝叹了口气之后,还是坐了下来,他看着高明:“来,咱们主仆喝喝酒,说说话。” 高太监泪流满面,连声应是。 ………… 另一边,随着皇帝的文书送到济南,晋王李穆也随之动身,北上去寻沈毅。 几天之后,在内卫的指引下,李穆来在沧州城外的周怀军中,见到了沈毅。 他有些诧异:“子恒怎么会在这里?” 沈毅拉着他进了中军大帐坐下,笑着说道:“王爷终于到了,我已经备好了酒菜。” “咱们边吃边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