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沈毅之后,皇帝按捺了两天的激动之心,终于显露了出来。 他看着沈毅,缓缓说道:“这一次,对于大陈来说,是难得的机会。” 北齐的那位皇帝,沈毅是知道的,据传已经卧病在床数年,而且近几年的朝会,已经统统罢朝,不再参与。 不管是燕都的朝堂还是坊间,都有在传这位北齐皇帝命不久矣的消息。 可惜的是,这个消息,在四五年前就开始传,一直到现在,北齐的那个皇帝就是病而不死,依旧坚挺的活着。 听到皇帝这么说,沈毅坐在小墩子上,认真的想了想,然后看向皇帝,微微欠身道:“陛下,您说的…有确切情报么?” “没有。” 皇帝有些无奈的说道:“这种事情,齐人如果能把消息给泄露出来,那燕都上下,就真是千疮百孔了。” “不过,北齐那个赵皇帝生病,是的的确确的事情,不会有假。” 皇帝缓缓说道:“他近两年,一直躲着不见人,很难知道他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况,不过今年,淮河沿线虽然冲突不小,但对于两国而言,也只能说是小打小闹,不伤及根本。” 说到这里,皇帝呵呵笑道:“可是打着打着,齐人竟真的急了。” “这就有意思了。” 皇帝陛下手摸着下巴,开口道:“齐人这一次,增兵淮河十万人,看起来声势浩大,但绝对是不够他们南下的。” “不要说沿淮二十万人。” 皇帝沉声道:“就算是三十万人,也不够他们南下。” 皇帝陛下这番话,说的相当有底气。 因为六十多年时间过去,双方对于彼此的力量,早已经知根知底,双方很清楚,彼此手里有多少兵力,能动用多少兵力。 所以,早在十年前就有人笃定,说北齐南陈南北两朝的局势,将会长时间存在,因为双方,实在是谁都奈何不了对方。 皇帝陛下低头抿了口茶,继续说道:“那个赵皇帝,明知道派兵淮河无用,但他还是增兵淮河,那么用意就不难猜了。” 皇帝看着沈毅,笑着说道:“不管是不愿意看到我大陈出现可以替代淮河水师的边军,还是他临了之前,想给大陈来一记狠的…” “总之…” 皇帝微笑道:“他心里是急了的。” 北齐的皇位继承情况,非常复杂。 因为北齐的皇室不是汉人,因此从来不是汉人的宗法制,皇位并不是由嫡长子继承。 他们奉行的是狼群模式,强者为王。 哪怕是齐人入关立国之后,历代皇帝也都是由上一任皇帝在诸皇子之中择强而立,所谓“择强”,就是要诸皇子相互竞争,这种竞争非常激烈,闹到红了眼,见血也是常事。 这种传位模式,自然是有好处的。 在国家政体稳固的情况下,这种制度有利于国祚延续,有利于提升君主的“质量”。 但是这种制度,并不利于政体稳固。 因此,六十年来,每一次北齐皇权传递的时候,都会产生一系列的动荡,最起码要持续数年时间,一直到新皇彻底坐稳帝位之后,才会慢慢平稳下来。 所以,如果是北齐皇帝大限将至,那么他突然对淮河增兵,就很好理解了,想给对岸的南陈来一记狠的,以让南陈吃痛之下,老实一段时间。 沈老爷思索了片刻,微微低头,开口道:“陛下,不管齐人内部如何动荡,他们增兵淮河,对于淮河防线来说,是非常大的压力。” “嗯。” 皇帝走到沈毅面前,伸手拍了拍沈毅的肩膀,笑着说道:“如果你这几个月,在淮安府没有打好,或者是吃了亏,面对齐人增兵,朕只能让赵禄暂时接手你的淮安防线,再让禁军支援赵禄。” “现在,你在淮安打的很好。” 皇帝微笑着说道:“朕跟朝廷里的那些大臣们,也就有话可说了,即便齐人再怎么增兵,朕也依旧能保证,淮安防线不会换人。” “另外…” 皇帝开口道:“淮安府正南,有一支禁军驻扎,届时淮安防线若被齐人猛攻,朕就把这支禁军调给你使用。” 皇帝目光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 “这是齐人最后的反击了。” 他沉声道:“扛过了这一回,这些齐人散去,朕…” 皇帝陛下深呼吸了一口气,握了握拳头:“朕说不定,就立刻可以着手,挥师北上了!” 从洪德六年亲政,一直到现在洪德十一年秋,五年多近六年的时间里,皇帝心心念念北伐,但是却一直只是在为北伐做准备,尚且没有实质性的动作。 他毕竟也只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面对已经霸蛮了一甲子以上的北齐,再如何雄心壮志,心里也难免有些犯怵的。 但是,现在的皇帝陛下,真的看到了北伐的曙光,北伐的希望! 看着满脸兴奋的皇帝陛下,沈毅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陛下,齐人这个当口增兵淮河,一旦打起来,说不定就是两三年的大战,届时,朝廷该如何才能拔除赵阀呢?” 在沈毅看来,北伐之前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彻底清理掉赵阀! 不止是要把赵家人赶出淮河水师,更是要彻底改造淮河水师,把赵阀留下来的遗毒,给彻底清理干净才行。 因为现在的赵阀,基本上已经完全处于类似“诸侯”的状态了。 说的再直白一些,对于现在的赵阀来说,生存是它的唯一目标,而其他的事情,都要往后排一排。 可是北伐,对于“它”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情,因此即便它按照朝廷的意志北上伐齐,多半也不会取得什么好结果。 甚至在沈毅看来,如果让赵阀参与进这场北伐之中,那么北伐的成功率,将会无限接近于零。 听到沈毅的这个问题,皇帝先是愣了愣,然后摸着下巴,思索了许久,微微皱眉:“沈卿,你的想法呢?” “齐人增兵淮河,朝廷就不能只帮沿海都司,不帮淮河水师。” 沈毅有些无奈的开口说道:“不然,如果淮河水师处处失守,那么北齐将会大范围穿过淮河南下,那时即便朝廷有能力驻守各地,慢慢把齐人赶出去,对于各地百姓来说,也是灭顶之灾了。” 沈毅皱着眉头说道:“可是这样一来,赵阀又成了碰不得,摸不得的刺猬。” 六十年来,每一次北齐来犯,赵家在陈国的地位,就要往上抬一抬,皇帝也会非常自然的赏他们家一些东西。 比如说洪德七年的时候,前线打仗,赵家的女儿在鸡鸣寺把沈毅这个新科进士给打了一顿。 那个时候,哪怕皇帝再如何年轻气盛,最后也没有责罚赵家人,而是亲自下场补偿沈毅,做了个和事佬,把这件事情接了过去。 时候,赵大将军战败回朝,皇帝陛下也只能捏着鼻子,封赏这位赵大将军。 听了沈毅的话之后,皇帝若有所思,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开口道:“沈卿说的不错,是朕想的少了。” 他看着沈毅,问道:“沈卿可有什么想法?” 沈毅微微低头,开口道:“陛下,臣的想法是,目前大陈处于防御阶段…” “这个阶段,估计一年到两年时间。” “之后,就可以考虑反攻。” “现下敌人增兵淮河,朝廷一时半会,的确不能动淮河水师,甚至还要派兵帮他们守边。” “不过,这是一时的。” 沈老爷低着头说道。 “撑过这一波之后,臣希望陛下能够下定决心,一鼓作气,把赵家彻底从淮河水师之中拔掉,否则…” 沈毅抬头看了看皇帝,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再一次低下头:“否则,就算北齐的那个皇帝突然崩了,北齐朝廷大乱,有赵阀在。” “我大陈恐怕也很难把握住这种天赐良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