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武五年三月。 街坊之间,突然开始流传一些消息。 这些消息,是从前在燕都,被禁止讨论的,不过眼下朝廷内外都是一团糟,也就给了这些消息流传的空间。 这些消息中,并没有碰到关于昭武帝的消息,大多是关于前线的一些战报。 其中流传的最多的战报,是淮安军左路军已经占据河间,天津港的天津三卫,也陷入了苦战之中。 要知道,这两个地方,距离燕都,都只有三百里出头而已了! 这个距离,如果是骑兵的话,奔袭一天一夜,就有可能直接杀到燕都城下! 从前,关于战报的消息虽然也在燕都城里流传,但是大多是报喜不报忧,尤其是前线的大败,以及一些要紧的信息,是绝对不会在燕都城里流传的。 此时,在燕都胡同里一个不起眼的茶馆之中,两个年轻人捏着小酒杯碰了碰,其中一人压低了声音,开口道:“难怪今年春闱都暂时取消了,原来前方战场已经溃败成了这个模样。” “可不是?” 另一人应该也是赶考的举子,闻言左右看了看,小声说道:“我听说,从去年年尾,有不少上族贵人,已经偷偷搬出了京师,搬回关外的盛京去了。” “皇上的堂兄弟裕郡王,从前常在京城架鹰斗犬,这都大半年没见影子了,多半就是搬回盛京去了。” “听说呀。” 这人左右看了看,低声道:“听说今年,皇上家里的几个皇子,也准备搬出京城,搬到盛京去。” “啊?” 另外一人脸色变了变,开口道:“这是哪里来的消息?确实么?” “我也是听人传闻的,不过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如今前线打成了这个样子,南陈的人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把咱们京城给围了,贵人们自然不会将自己置身险境。” “嘶。” 另一个留着胡子的读书人,忍不住说道:“时局几年时间,竟然烂成了这个样子,难道…” 他话还没有说完,耳边就听到一声断喝! “好胆!” 三四个壮汉,三两步赶到近前,一把揪住那名读书人的衣领,大声叫骂:“竟敢妄议时局,非议朝廷!” “此要紧关头,你二人定是南人的细作!” 这两个汉人读书人,被几个壮汉直接揪住脖领给带走了。 这些个如狼似虎的壮汉将人带走的时候,二楼一间单独的雅间的窗户打开,从里头探出几个脑袋,看着这两个读书人被带走之后,他们才缩了回去,往地上狠狠吐了口唾沫。 “这帮兔崽子,抓起人来倒是干脆利落!” 旁边有人仰头喝酒,冷声道:“人好抓,嘴却不好堵,朝廷现在处处败退,是无可争辩的事实,清净司的人有本事在燕都抓人,怎么却没本事,到战场上将那姓沈的抓回来正法!” 这些人口音已经完全是汉人口音了,不过他们字里行间,都带着一股几乎肉眼可见的傲气,向来以鼻孔看人,很显然,这些人就是北齐的所谓“上族”,也就是朱里真人。 他们对于朝廷,没有太多忌讳。 当然了,这是因为他们本人虽然不在朝廷里做官,但是家里都是世家大族,家里的长辈在朝廷里,多半位高权重。 因此,这些人不太怕朝廷的清净司。 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年纪都不大,还有着一腔热血。 有人伸手敲了敲桌子,闷声道:“要我说,咱们这位主子,的确不是坐天下的好料子,遥想当年先帝爷在位的时候,万邦宾服,就是南边那个小皇帝,也得对先帝爷低头,乖乖的给先帝爷做女婿。” “哪像现在?” 他这话一出,众人纷纷点头,有人长叹了一口气:“世道变了,如今是昭武年间,不是当年的永平年间了。” 说话这人年纪大一些,他看向众人,开口道:“诸位也都少说点话罢,皇上现在心情不好,脾气也大,不要给家里的大人们惹麻烦。” 众人闻言,都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其中一个半天没有说话的年轻人,突然开口说道:“诸位,下个月,我家要回盛京去了。” 众人都是一愣,扭头看着这年轻人。 年轻人低头喝酒,长叹了一口气:“祖父安排的,没有办法。” 众人都是各自沉默,随即有一人端起酒杯。 “喝酒!” 大家都站了起来,举杯一饮而尽。 一杯酒下肚之后,场中便没有人说话了,气氛变得死气沉沉。 不知道是谁,低声说了一句:“当初三皇子,已经,已经…” “收声!” 有人厉声喝止了他,满脸严肃:“不要给家里招祸!” 这人并不害怕,依旧看着众人说,低声道:“主子不是掌家的材料,难道还不让许家里人说了?” “我听说,八王爷天资聪颖,自小习读兵书…” 他话音刚落,雅间的房门,被人一脚踹开,一个留着胡须的中年人,背着手看向众人,眯了眯眼睛。 “谁在这里妖言惑众?” 说罢,这中年人大手一挥,喝道:“统统带走!” 于是。这些朱里真人,也被押了下去,但是他们并不害怕,临走之前,还看着这个清净司的中年人,其中有几个义愤填膺,骂道:“你这走狗,也敢拿老子!” “老子为朝廷,说了几句公道话,现在连话也不不让说了吗!” 中年人冷着个脸,喝道:“带走!” 于是酒馆之中,一片鸡飞狗跳。 ………… 入夜,修德殿里,清净司现任司正傅泰,毕恭毕敬的跪在昭武皇帝面前,低声道:“皇上,京城里那些妖言惑众,胡说八道的人,清净司已经会同京兆府,一并抓了,都拿在了大狱里。” 昭武皇帝,这会儿正在翻看一道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奏书,闻言放下这本书,看着跪在地上的傅泰,面无表情:“抓了多少人?” 傅泰叩首道:“一共五百余人。” “其中,一部分人是妄议朝政,罪行不重,另外一部分,则是非议皇上当初即位时候的事情,构陷污蔑圣上。” 昭武皇帝眯了眯眼睛,面无表情,但是脸上充满了阴郁:“他们说朕,篡了岐王的位置,是不是?” 傅泰跪在地上,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昭武皇帝勃然大怒:“说这话的,都是些什么人!” 傅泰低头,颤声道:“回皇上,几乎全是咱们朱里真人,汉人们不敢这样胆大…” 昭武帝脸色气的涨红,他狠狠地锤了锤桌子:“包藏祸心,包藏祸心!” “是,是。” 傅泰低头叩首:“一定是南人在京城,恶意散播谣言,这件事,奴才已经派人详查了,只不过…”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南人奸滑,他们不会亲自去传消息,如今抓到的这些人,消息在他们口中。都已经不知道传了几次了。” 他跪地叩首:“皇上,奴才请问如何处置他们。” “汉人统统流放!朱里真人…” 昭武帝说到这里,脸色又难看了一些,随即否决了刚才的决定,闷声道:“先关着,一个人都不要放出来,等查明了事情原委,张贴榜文,告知京城内外!” 傅泰跪地叩首:“是,奴才遵命。” 皇帝挥了挥手:“你下去罢。” 他顿了顿。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去把郎大将军叫来。” “是。” 没过多久,郎琰就来到了修德殿中,他先是看了看自己脸色苍白的外甥,随即低头行礼:“臣郎琰,叩见陛下。” “起身,起身。” 郎琰站了起来,道了声谢。 皇帝声音沙哑:“京城里谣言四起,人心惶惶,舅舅怎么看?” 郎琰握拳道:“定是南人搞的鬼!” 昭武帝摇了摇头:“南陈肯定做了手脚,但是更多的是,他们自己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昭武皇帝脸色苍白,他看着郎琰,声音坚定。 “舅舅,咱们要…” “做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