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皇帝陛下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因为北齐嫁了个郡主过来,就怒气冲冲发兵北伐的小皇帝。 御极十七年时间,他经历了太多太多事情,快速成长成了一个合格的皇帝。 而沈毅,也已经是入朝堂十几年的重臣。 郑詹这个人的不对劲之处,两个人一眼就瞧了出来。 甚至,洪德帝从一开始,就没觉得这个郑詹会跟沈毅有什么关系。 皇帝陛下想了想之后,开口道:“这个人,朕会让内卫去查一查,你就不要操心了,趁着在建康这段时间,好好休息休息。” “等过了年,朕还有很多事情,要同你商议。” 沈毅微微欠身,说了声是,然后问道:“陛下具体要议哪些事,现在跟臣提一提,臣回去之后,心里也好有数。” “首先要商议的,是何时能够结束战事。” “二一来要商议的,就是战事结束之后,大陈的将来,该是个什么格局。” 洪德帝深深的看了看沈毅,然后默默说道:“这其中,最要紧的,就是有一天燕都恢复之后,朝廷要不要,迁回燕都去。” 沈毅愣了愣,随即低声道:“陛下,当初北伐的要旨,就是恢复故土,还于旧都…” “这也是七十年来,大陈历代先帝的夙愿…” “话是这么说。” 洪德皇帝默默叹了口气,开口道:“但是实际做起来,阻力重重。” “如果是七十年前,那自然是毫不犹豫的回燕都去,但是现在七十多年过去,当初从北边过来的那些人,早已经烟消云散,现在大陈朝廷里,虽然有北方人的后代,但是…” “却已经没有北方人了。” 洪德帝低眉道:“便是朕,也是自小在建康长大的。” “再有就是,除了当年的侨民之外,建康城里,还有一大帮江南的官员,比如说…” 他看着沈毅:“比如说沈卿你。” 沈毅家,几代人都是江都人,当年南渡之前,他们家就在江都,是实打实的南方“本地人”。 而朝廷里,像沈毅这样的本地人并不少,这些人的利益,以及势力都在南方,都在建康附近,让他们放弃建康,一股脑全到北边去,他们自然是不愿意的。 沈毅想了想,低眉道:“如果到时候真有难处,不妨两京并行,设建康为南京。” 洪德帝笑了笑:“有些人是你这个想法,还有些人…” “还有些人想着,等事毕之后,正式定都建康,同时将淮安等军,分派到北方去,替大陈镇守边疆。” 说到这里,皇帝看向沈毅,微笑道:“有人私下里跟朕说,将来有一天,如果打下了燕都,就把沈卿的靖安侯府,搬到燕都去,让沈卿替大陈,拱卫北疆。” 沈老爷先是皱眉,然后微微低头:“陛下,臣从没有过此念。” 天子拍了拍沈毅的肩膀,笑着说道:“咱们君臣相信,不必这样小心谨慎。” “不过将来到底是个什么局面,朕心里着实还没有底,朕又不愿意跟那些老夫子们来商议这种大事,因此准备与沈卿你一起,讨论出将来的格局。” “除了这些事情之外,还有…” 他正准备继续说下去,孙太监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微微低头道:“陛下,陈相等在正殿询问,陛下什么时候回去。” 皇帝瞥了孙谨一眼,淡淡的说道:“去传话,告诉他们,朕这就回去了。” 孙谨应了一声,转头小心翼翼的去了。 皇帝陛下也背着手,朝着正殿走去,一边走,一边笑道:“再有就是,沈卿先前所说封禅泰山的事情,这几天朕一直在想这件事,真是心痒难耐。” “等这个年关过去,朕忙完了,你到宫里来,咱们俩好好商量商量具体的章程。” 听他这么说,沈毅也忍不住面露笑容,开口笑道:“陛下放心,这件事,臣一定给您安排的妥妥贴贴。” 皇帝没有回头,笑呵呵的说道:“除了安排行程,还要替朕堵住那些老家伙的嘴才行。” 沈老爷跟在皇帝身后,微笑道。 “臣明白的。” ………… 这场大朝会,不愧是年底最后一次朝会,需要议论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尤其是户部的事情,朝会从早上一直开到下午,到最后,就连正在壮年的皇帝陛下,也有些熬不住了。 他坐在帝尊上,打着呵欠说道:“今天就到这里。” “没有议论完的,户部商量完了之后,报给中书,中书整理一下,送到朕这里来。” 说完,皇帝陛下站了起来。 “散了罢。” 文武百官这才跪地叩首,山呼万岁。 等到皇帝陛下离开之后,这些官员才都不约而同的围到了沈毅面前,对着沈毅不住拱手,笑容满面。 “恭喜沈侯爷,荣升太子太保。” “恭喜沈侯爷。” 有人笑着纠正道:“现在,要称沈尚书了。” “沈尚书,应当是国朝开国以来,第一个这样年轻的大九卿。” 一旁又有人附和道:“岂止是第一年轻的九卿,沈尚书身上随便一个官职拿出来,应该都是宗室勋贵以下的第一人了。” 沈老爷从前在官场,人望并不是很好,主要是他不怎么跟这些官员们来往,平日里也没有什么利益牵扯,再加上他升官太快,大多数人瞧他这个“幸臣”不顺眼,沈毅也懒得去跟那些红眼病社交。 而到现在,向来人缘不好的沈毅,被一群官员围在了中间,里三层外三层,几乎挤不出来。 沈老爷拱手绕了一圈,好容易才从包围圈里挤了出来,离开了德庆殿之后,沈毅快步追上正准备去户部清账的赵昌平。 “师伯。” 赵相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么快便挤出来了。” 他笑着打趣道:“还是年轻人体力好,当初老夫升任中书的时候,被他们这些人围在中间,全然挤不出来,差点憋死在里头。” 沈毅跟着笑了笑:“难得听见师伯说笑。” “老夫没有说笑。” 赵相公先是下意识你板起了脸,随即又露出笑容:“不过今天,也的确开心,后辈之中有子恒这般的人物,甚慰人心,甚慰人心啊。” 沈毅跟赵相说了几句闲话,然后开口道:“师伯,那个郑詹,您认识么?” 赵昌平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沈毅,神色古怪:“不是子恒安排的?” “我刚回建康没多久。” 沈毅摇头道:“邸报司又不在我手上,我哪里知道那田光祖的旧事?就算是派人去查,也需要时间不是?” “这就奇了。” 赵相公微微摇头道:“也与老夫没有关系。”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子恒你这些年平南扫北,在朝野民间,名声极大,建康大街小巷的说书茶馆,大多都说过你的故事,在朝廷里有几个拥趸,也不出奇。” “或许,就是单纯看不过眼,出来说几句公道话。” 沈毅轻轻点头。 “或许是吧,多谢师伯。” 如果这位郑御史,是沈老爷的“粉丝”,恰巧在御史台里听过自家上司的一些传闻,在朝廷里因为一时义愤,出言相助,逻辑上… 倒也说的过去。 当然了,具体,沈毅还是要派人去查一查,问一问的。 见沈毅发呆,赵相公开口道:“子恒,老夫要去户部清账,你现在去哪里?” 沈毅想了想,开口道:“趁着天还没黑,我去一趟鸡笼山,跟恩师说说话。” 赵相公点头,笑着说道:“你去罢。” “过年的时候,记得把济中带上,到师伯家里来。” 沈毅应了一声。 他没有衙门,也不用上班,离开了皇城之后,直接坐车到了鸡笼山山脚下,然后下车徒步上了鸡笼山。 鸡笼山山麓,一座书院已经建成,还没有靠近,就依稀可以听见其中的读书声,可见其中的学生已经不少了。 沈毅走进这座书院之后,很快被人带到了陆安世的书房里,书房之中,只有这师徒翁婿二人。 沈毅给陆夫子倒了杯茶,笑着说道:“那天回来的时候太着忙,没有来得及跟恩师多说话。” “今天过来,有一件事,要跟恩师禀报。” 沈毅一边给他倒水,一边开口道:“兖州知府常建德贪赃枉法,是学生授意查办的,其人…” 陆夫子接过茶水,抬头看向沈毅,笑着说道:“既然犯了国法,你自然该办他,跟为师说什么?” 沈毅默然 道:“毕竟是您的学生。” “为师的学生门人太多了,要是人人都需要你照拂,你也就不用做其他的事情了。” 陆安世拉着沈毅坐下,语重心长。 “子恒啊。” 沈毅低头:“学生在。” “在外人眼里,甚至是在你跟易安这一代人眼里,朝廷里是有一个甘泉派在的。” “但是在为师这里,从来就没有什么甘泉派。” 陆夫子笑着说道:“为师当年,若是有拉帮结派,争权逐利的心思,又哪里会弃官不做,回江都当了个教书先生。” 沈毅一怔,问道:“那师伯那里…” “昌平兄本人,大约也是没有这个心思的。” “不过他官位太高,被人架住了。” 陆夫子起身,走到沈毅身后,摸了摸沈老爷的脑袋。 “子恒,你做你该做的事情就是。” “不必顾忌什么书院不书院。” “他们那些个蝇营狗苟的人,也代表不了咱们书院。” 陆夫子看着沈毅,目光里满是骄傲。 “退一万步说,即便那些人能代表咱们书院。” “相比较子恒你做的事情来说,不管是书院的关系,还是其他一些劳什子关系。都…” “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