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境。 岁月亘古的流沙被风轻轻地吹,从天的这头一直流浪到天的那头。 白云苍狗,金色的光影从虚空深处透照下来,揉碎在微微波澜的水面上,一轮骄阳,如金圆饼被碎成一瓣又一瓣。 少年的身影倒映在柔波里,与沉淀无数岁月的清水融合在一起。 天地。 岁月。 好似本来就该是这样。 可是。 当透照人间的光一点点的偏移,少年倒影向东被拉得悠长悠长之后,平静的湖面映照的天,已然变了模样:无数怪石嶙峋的苍古巨影,如嵬岸矗立的神躯,又如一座座苍古山岳,任由狂风吹脸。 嘀嗒。 一滴水落在湖里。打破了亘古岁月的最初的模样。 那是少年额头沁出,从脸颊沁落汇聚的冷汗! 顾余生藏在袖子里的手显得格外的僵硬,微风拂动他的衣袍,流乱的黄沙拂过脸颊。 嘀嗒。 又有一滴汗水落进湖里。 自他入秘境算。 已有半日一动未动。 并非是他身躯受到了某种限制,而是被眼前的一幕震撼到了: 这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黄沙,蜿蜒的长河一直贯穿到黄沙的尽头,万年苍翠的古树已然凋零,原始散发的枝头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无尽丛林森森不见头,黄沙之地尽白骨。 十万? 百万? 难以计数。 朽木之剑傍在白骨身上,那是擎握岁月的指节依旧不曾放下的佩剑。 天地间无数未曾抹灭的意志在肆虐。 他们是风的源头。 比万年参天古树还要高的,是一尊尊石像……不,它们不是石像,而是一尊尊数丈乃至数十丈之高的神袛,但又不是神祇,因为他们是如此的渺小,渺小到还保持着死前的样子。 惊恐? 骇然? 恐惧? 或是一往无前。 或是看淡生死。 在未知的时间岁月长河里,他们曾在万古长青的森林里显出法身,手持长剑,抵御着前方未知的敌人。 所有的石像,都面对着同一个方向。 那是太阳落山的地方。 大地的尘埃啊。 随着风飘荡。 弱小的白骨们,在狂风下露出他们的身躯。 顾余生的眼睛。 好似穿透了时光。 一眼万年。 是的。 白骨露野埋黄沙,犹自身穿铠甲未倒下!! 夕阳垂落的时候,天边万丈霞光映照着黄沙大地。 呜呜呜。 风声低哑,如泣如诉。 弥漫的沙子宛若璀璨璨的黄金,它们本不该这么刺目,但是,这片黄沙里,浸透过无数鲜血。 嗤。 嗤。 嗤! 将夜。 沉睡大地的意志越来越强盛,他们的意志化作锐利的无形剑意,割破了顾余生的手背。 痛! 好痛! 顾余生抬起手,任由手背的鲜血沁落。 当无数道剑意朝他袭杀来的时候,他依旧伫立在原地。 可是啊,这些剑气并没有真正的伤他。 因为顾余生从这无尽的混杂意志中,感受到了天地间最为纯粹的守护剑意! 守护苍生? 守护人间? 顾余生不知道。 但是。 他懂。 他懂被岁月磨灭一切的寰尘之象。 那必然是时间长河中最为光辉璀璨的一页。 “哈哈哈!” 顾余生扬天长笑。 双手抱拳,朝着所有的白骨石像重重行了一礼! “打扰了!” 顾余生迈动沉重僵硬的步伐。 这哪里是上古遗迹。 这是人类最光辉的盛赞神圣之地。 它从岁月中来。 又到岁月中去。 而顾余生。 只不过是这一方广阔天地里意外掉落的沙粒而已! 森! 顾余生踏无形之剑而起。 追随落日的余晖。 向西行。 向西行。 他想要看这无数修行者在死前,究竟面对的是何等强大的敌人!! 而这。 绝不是第一次,也不是第一处。 曾经。 他在剑王朝剑冢之地,见过三千剑客。 而今。 埋藏黄沙之中的剑客,是三万?三十万?或是三百万! 乘风而行的顾余生只觉头皮发麻。 余光处,他看见了同样被震惊在原地的幽夜,他的目光呆滞,双瞳无神。 往前走,他同样看见了震惊当场的妖族强者,真灵一族强者。 似乎这里的一切,颠覆了所有人的认知。 历史未曾记录这一切。 可闯入这里的所有人,都重新见证了历史。 “前方,到底,是什么?” “不,过去,曾经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父亲记录人间的册子,从未留下过只言片语?” “圣院书山,可曾记录这些?” 顾余生忽然有些后悔。 当初在圣院。 就应该去一趟书山书楼的。 “也许……晚云知道。” 顾余生喃喃自语。 太阳已经沉下去了。 大地陷入沉寂。 没多久。 东边挂着一轮圆月,月光皎皎,她好似从蜿蜒的黄沙长河水中升起来,如同戴着面纱的姑娘,藏着几分娇羞,又像是一个守候岁月的老媪,月上的光阴吻上额头,皱纹一条一条又一条。 长河边上白骨犹自在。 潺潺水东流,萋萋迷雾胧月光。 顾余生不由地停下脚步。 他抬头回眸,看向天空。 黄沙中的圆月。 那么静,那么静。 刹那间。 顾余生的由好似被光阴之箭贯穿身体。 他明明是入秘境来寻找眠月之井的。 可是。 却被这无边的风景绊住了脚步: 今人不见古时月。 今月曾经照古人。 …… 冥冥之中,顾余生有些触动,莫名的伸出手。 黄沙长河如一缕丝带绕缠指尖,漂泊岁月的黄沙从指缝间匆匆溜走。 他想要握住。 却又握不住。 顾余生的心好似被什么扎了一下,风吹过他的面庞,少年青丝在月光下悲白发。 人生很短。 岁月很长。 可是。 心中念着的人。 她又在何方? “噗!” 顾余生忽然身体一颤,一口鲜血从嘴角溢出,松开紧紧握着的掌心,什么都没有留下。 “啊!” 顾余生忽然双目沧桑,从空中跌落黄沙。 在月光下。 他追逐着虚无缥缈的东西,跑啊跑。 他踏过黄沙。 却不曾踩断任何一截白骨。 他跃过长河,风又吹掩了身后的脚印。 “此子,竟然疯了?!” 一尊矗立百丈之巨的苍苍白骨之下,一位真灵妖修目光逡巡着那一道匆匆行走的少年之影,脸上亦是浮现出前所未有的复杂。 而在这位真灵妖修的旁边,另外一位真灵强者则是噗通一声跪拜在地,额头贴着手背,声音颤抖,泪痕满面。 “先祖……这是我家先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