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飘摇长安城。 临近除夕,就算离家再远的人,也会在这时启程还乡,外面再闹腾,那也是别人的事情,就算再不袒露情绪的人,每到这时节,心里挂念着的也总是家中父母妻儿,年关里该吃吃该睡睡,不必过着平日一样起早贪黑的生活,也只有这时节,才是最有人情味的,大街上不论富贵贫贱,都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早点吃茶的,耍杂说唱的,越是临近年关,长安街上也越是热闹喧嚣起来,都说过年讲究个好兆头,就算那些个平日里无法无天的纨绔子弟,这时也被家里约束起来,很少有出来惹事生非的,与寻常百姓不同的是,那些雅致脱俗的高档酒楼才是他们的好去处。位于长安街西南角的明月楼便是城里首屈一指的青楼,据说背后有几位致仕朝臣的关系在,长安城这些年近大半的花魁便是从明月楼出来,也难怪那些个高粱子弟一个二个争着跑去,附庸风雅也好,争风夺名也罢,年轻气盛,不就图个这些。 今晚是除夕,一对年轻男女从长安街上并肩走过,摩肩接踵的人群里时而传来欢声笑语,却仿佛与他们无关。 两人约莫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少女身着短袄,脸蛋冻得微红,鬓发上别着一朵鹅黄色小花,眼眉含笑的看着身边少年。那少年也是生得眉清目秀,腰间佩着一柄不起眼的长剑,倒有几分闯荡江湖的意思,少年叫李兴武,换作甲子之前,国都还是长安的时候,这样一个李唐皇室的大姓,说出去都要觉得气派几分,只是如今老李家的天下已经拱手让人,长安城繁华归繁华,却也不似当年太祖在时的样子了。 大雪纷飞,行人却丝毫不减热情,长安这么大,街上吃食小摊无数,店家的招呼声此起彼伏,李兴武恋恋不舍收回视线,觉着天色还早,再晚些时候回去,便又能省去午饭钱了,刚要走人,又想起什么,迟疑了下,和小岚打了声招呼,就跑去不远处热气腾腾烧饼摊子排队等着,这家摊子的烧饼口味还算地道,关键一块饼的份量顶得上别处两块,对李兴武这样囊中羞涩的人来说,算得上物美价廉了。 李兴武一如既往的与卖饼的老汉有说有笑,大概是熟客的缘故,老汉给他的饼抹糖砂总比旁人多点,少年偶尔抬起袖口擦擦嘴角口水,也不怕人笑话,这时候一块饼可比什么山珍海味都要来得更香气诱人,只是李兴武只是多看两眼,却不动手,让老汉用油纸替他包裹好,丢下两块铜板掉头就走,身后老汉笑着说别忘了趁热吃。 少女站在人群里百无聊奈的想着心事,等她发现小武变戏法一样拿出一个香气腾腾的烧饼时,愣了愣,等了半天,终于说道:“小武哥哥,我不饿,还是你吃吧。” 李兴武笑着摇头:“一个烧饼而已,吃了先垫着肚子,今儿是除夕,小武哥哥晚上带你去吃大餐。” 小岚扑哧笑道:“那我要吃天底下最大的大餐,小武哥哥也答应我了吗。” 李兴武豪迈一笑,说道:“没问题,不过眼下你还是先把烧饼吃了,老板特地叮嘱了,这烧饼得趁热好吃。” 小岚撕下一小块放在手中,然后将剩下的递给小武,说道:“要吃一起吃。” 李兴武故作生气的说不饿,但肚子这时候不争气的咕嘟了几下,拗不过她只得接过半块烧饼。 两人蹲在车水马龙的街边,看着远处人来人往,慢慢的吃着烧饼,仿佛品尝着这世间最美的食物,李兴武说道:“你说花叔知道我带着你过这种苦日子,会不会像我爹那样把我吊起来打?” 本命花听岚的少女细口咀嚼着烧饼,抬头笑着说道:“不会的,我爹平日里最喜欢你了。” 李兴武闻言笑着说道:“对呀,那时在平沙关,我犯了错怕挨揍,都是跑花叔那边躲着,我爹听了花叔的劝,才算消些火气,可回头到家里还是免不了一顿胖揍,我爹这人呐,对谁都客客气气,唯独对我这个儿子,是从小打到大。” 少女乐呵一笑,说道:“那是李叔疼你。” 李兴武摇头笑道:“我可从没怨过他,我娘亲走得早,爹一个人拉扯我长大也不容易,那时候我也闹腾的很,没少惹他生气。” 小岚抬头看着远方人群,眼神恍惚,仿佛也想起了什么。 小武跟小岚并肩而坐,朝手心呼出一口气,又搓了搓微凉的手,轻声说道:“我以前总觉得啊,这男儿仗剑江湖才是一等一的豪迈。那会儿我爹不肯我学剑,让我学人家读书考科举,我不愿去读书,把人家私塾先生得罪了,最后他领着我亲自登门道歉,人家还不领情,你应该清楚我爹这么个人,要不是这倔脾气,当年跟着大将军回中原去,也不会在平沙关做这么多年的守将,可就是这倔脾气,为了我还是低头下气的给别人道歉,我就问他,咱们家里祖辈这么多代,从军的倒是不少,可曾出过半个读书种子,为了我跟一个迂腐的读书人道歉,值当吗?我爹默不作声,但从那一天起,就没让我跟着那些人后面去书塾。我宁愿骑着马一个人跑沙漠里没日没夜的练剑,也不乐意听那些读书人相互奉承阿谀,我宁愿看着那些生涩难懂的兵书,也不想看着那些放个屁都能当黄金白银售卖的权贵子弟,后来临走之前,我爹才告诉我,当初我娘嫁给我爹的时候,娘家人死活不同意,说书香门第的闺女如何能嫁给大字不识一个的兵痞,我娘走的早,我爹对此一直有些愧疚,他不希望讲来我有一天也被人家嫌弃,我不愿意读书也就罢了,只是将来想起时不要怨他便是。” 说到了父亲李青山,李兴武不由自主陷入沉思。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