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了官差之后的第三天,女孩在一户人家的后巷里,捡到了这块没人要的破草席。 之后,又不知是听谁说的,或许是在一间酒家的门前。 她耳闻,有人于酒桌里讲。 洛阳马上就要召开武林大会了,届时定会有很多的江湖人赶赴观摩。 于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在江湖上找人的女孩,决定动身前去碰碰运气。 她没有仔细地想过,如果她找不到那个江湖人应该怎么办,也没有仔细的想过,自己要怎么独自在江湖中生活。 她只是出发了,带着那张破草席。 她不害怕,也不担忧。 因为她知道,自己的余生已经只剩下了一个目的。 那就是问清楚,她心中的最后一个,又或者说是几个问题。 解开她失去了一切以后,那份彻底占据了她整个心思的,甚至令她无法悲伤的疑惑。 她爹真的应该为了那一钱银子而死吗。 自己原本的幸福,真的是可鄙,且令人唾弃的吗。 她到底有没有去恨别人的权利,又应该恨谁。 她不明白,她只是茫然,且心如死灰。 便如同是眼下。 当洛阳城里,那些丰衣足食的孩子们抢走她的草席时。 女孩也没有追逐和哭泣,她只是站在原地,眼神中带着不解和疑问。 他们要自己的草席有什么用吗? 他们缺这一张草席吗? 那我是不是应该将草席送给他们? 可那草席已经是我身边唯一的东西了啊。 又有谁能够给我些帮助呢? 应当是没有的,至少这些抢了她东西的人不会来帮她。 哪怕是在这偌大的洛阳城里,她也尚未遇到一个愿意雇她做事,并暂时给她一口饭吃的人。 为什么呢? 女孩想不明白,不明白到底是不是她做错了什么,所以才感受不到身边的半点善意。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 那人是不是必须没有半点坏心思,才能好好地活着呢。 但要是这么说的话。 难道那些抢走了她草席的人,抱着的也是好心思吗。 所以他们才能过上那样无忧无虑的日子? 不应该是这样的吧。 抢别人的东西,总不该是一件好事吧。 就像是她爹,拿了别人的一钱银子,即使是为了给家里人用,也不是一件好事一样。 可同样的情况,为什么她爹死了,而别人却还笑着呢。 女孩心想道。 于是,她又觉得有些不公平了。 亏她刚刚还考虑过,如果对方是真的需要,自己或许可以把草席送给他们。 这么思考着,女孩发现自己越想越不痛快,心中甚至有了一丝委屈。 乃至到了最后,她更是咬着嘴唇,直接哭了出来。 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她实在是不明白,太不明白了。 或许是因为脸上全是泪水的关系,所以她也没有注意到。 在街的对面,有一个年轻的和尚,正静静地看着她。 脸上无悲无喜。 …… 了果在告别了一众江湖人之后,便独自上了路。 自府衙里通完了名,离武林大会的开办日尚有两天。 他决定在洛阳城的街道上继续修行。 来弥补些许,他之前破了闭口禅的“痴”心。 不过眼下的他,已然没有之前那么在意此事了。 他觉得他已经放下了,在连着念了几天的心经之后。 以如今他的眼光来看,一时的着相并不能代表什么,走不出来,那才是真的着相了。 出家人不贪不想,放得下,便算得沉静。 可他真的放下了吗,这就没人知道了。 而又要如何,才能叫做不贪呢。 了果以为就是不想。 这便是他的佛,不想所以不贪。 而他师父想让他明白的,却是另一种佛。 一种更简单,也是更直白的佛。 不贪所以不想。 二者虽然在字句上只有顺序的差别,但是在释义所包含的道理上,却是截然不同的。 不贪的人,没那么容易变贪。 但是不想的人,还是太容易去想了。 所以老方丈才非要让了果去经历一番世俗。 毕竟人要如何方能做到不贪呢,那总得先贪过。 贪了却得不到,时间久了,心自然也就定了。 可如果小和尚贪了,也得到了他想要的呢。 那就只能说明,他和佛门的缘分还不够,又或者是已经了清,老方丈也不会再强求他回少林。 只管让他好好地去做一个凡世中人便是。 归根结底,了果小和尚真的会去想去贪吗。 他会的,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老方丈确信这一点。 他在山中待得太久了,凡俗里总会有可以让他动心的事。 不过他会想什么,会贪什么呢,这就不是老方丈所能够猜得到了。 洛阳城的大街上,人流往来。 了果看着街对面的女孩,不言不语。 他觉得世人很可悲,总是执迷于一些既求不得,亦留不住的虚无之中。 便好比是生老病死。 人皆有一死,又何必固执。 那女孩哭得这般伤心,无非是因为被人夺了草席,然如果她不在意那草席呢,自然也就不会伤心了。 恍若是,如果人人都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是感受自己此时此刻的存在,那这世间还有什么不能通达的念头呢。 了果所悟的佛,便是用佛的视角来看待自己性命。 假如自己不再是自己。 “我”只是在切身的经历另一个人的生来死去。 那么,喜自然是令人快乐的,但悲,也不过就是另一种体验而已。 冷,就静静地感受冷,热,便默默地察觉热。 把所要做的每一件琐事,所要拥有的每一种情绪。 都当成是一次可以细细琢磨的消遣,便像是在看一场由自己来演的皮影戏一般。 那么万事万物,不就都可以平静相待了吗。 了果这么想着,自认自己已经明白了,如果想叫佛渡人,便必须得先让人渡人。 若是连自己都渡不了自己,佛又怎么能渡了你呢。 巷子里,女孩哭得越来越伤心。 了果本想就此离开。 但是看着那小丫头衣衫褴褛的模样,他莫名地想到了什么。 以至于他最终还是迈步走了上去,并貌似慈悲地微笑着,声音温吞地开口说道。 “阿弥陀佛,小施主,你在哭什么呢?” 了果再次破了戒,因为他想渡了面前的女孩。 然后向他的师父证明,他的佛没有错。 千人千佛,佛无对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