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篁里有石桂在,春燕便早早把年节里要发的赏送了过来,比着叶氏院子里的来,连同九月的一道,让淡竹先送过来:“还想着年里得闲能聚一聚,哪知道你得跟着去叶家,这个给你,春燕姐姐叫我送来的。” 除开两份月钱,照样还是衣料,还有一只银花钗,九月拿在手里摩挲,之桃凑过来看一回:“这个同你原来那一枝倒是一套的,过年的时候你正好戴。” 九月原先那枝哪里还在她身上,勉强笑一笑,便留下淡竹跟石桂说话,自个儿当差去了,石菊是个不爱说话的,淡竹偏偏又是个爱说爱笑的,原来石桂还能搭茬问几句,等石桂走了,就没人同她一道扯闲篇,好容易当一回差事过来,拉了她的手说个不住。 “你且不知道二太太那个闹腾,老爷一年也就为上几回,这几天日日过来,挑东拣西,一时问小少爷的满月怎不大办,一时又问老太太的寿辰怎么没请了二房来,我干脆就在你这儿躲躲懒,省得进进出出心里不痛快。”淡竹摸了一把甜枣子,递了一半给石桂,一面说话一面吃枣,枣核还能啃得干干净净。 石桂听了便笑:“春燕姐姐这两日必又烦恼了。” 淡竹长长叹出一口气:“可不是的,老爷也真是没论道,大姑娘更是……”更是如何,她也不再说了,只抛了个眼色。 怪道宋老太太送了这许多东西给叶文心,宋望海越是折腾叶氏,宋老太太就越是待叶氏叶文心好,她自家不吃荤的,还专吩咐人做了荤食送来给叶文心用。 石桂嚼着枣子:“太太哪里会在意这些,春燕姐姐也是凭白烦恼,有老太爷老太太在呢。”甘氏还能时不时的在后院跳跳脚,宋望海还真不曾听说他办过什么事。 “可不是,小少爷的洗三满月不大办,那是老太太的主张,有本事该去跟老太太说,怎么偏偏就欺负太太好性。”淡竹说了指一指西边:“还是那一个闹呢,倒是二姑娘这回,老太太赏了一箱缎子下去,说姑娘大了,总要剪裁衣裳。” 这是暗着在给宋余容添东西了,石桂抿了嘴巴,淡竹也跟着笑了起来,两个拉拉手:“我去了,等你回来,记着来寻我们,上回吃了你的东道,一直记着要还呢。” 叶文心既是回家过年,带的东西就更多了,石桂理了一只箱笼,九月眼巴巴看着:“要是我也能跟了去就好了。” 石桂理了东西要走时,六出拉过她往自家屋里去:“我问你,你可不能瞒我。”石桂一怔,反笑起来:“这是怎么的?” 六出看看门外,见无人经过这才问道:“你说,九月是不是手脚不干净。”这话石桂从未说过,她报给了春燕,春燕还没腾出空来办这事儿,不防六出竟知道了。 六出看她这模样立时明白了:“你就这么瞒着我们。”想到她是宋家的丫头,不说倒也在情理之中:“这回玉絮姐姐点了我看屋子,若不是蕊香告诉我,我且还蒙在鼓里。” 看着石桂的眼神便隐隐有些埋怨,石桂微微叹口气,蕊香先是软耳根,被人一哭就轻信了,等发觉被骗,也不知道把九月说成了什么模样:“这事儿我已经回给春燕姐姐了,总不能闹得难看,这才不曾跟几位姐姐说。” 六出也知道好石桂不说是有情由的,皱得眉头:“这可怎么好。”她既拿过东西,六出也不敢让她独个儿呆在屋里了。 外间玉絮催促一声,石桂含了歉意拉拉六出的手:“是我没往这上头想,想着上头知道了便罢,再没想到会让你难办。” 六出皱了眉头,这事儿也不便说给之桃听,她如今正同九月交好,免得再起纷争,只得自个儿把事担起来,摇摇头:“你去罢,这事儿还是不闹出来的好。”叶文心对叶氏这样亲近,她们确不能动手,不如就装着不知道,把这事儿混过去。 玉絮往屋里一探身子:“我一通好找,你竟在这儿,赶紧跑一趟至乐斋,告诉少爷一声,明儿一早穿了衣裳往永善堂去跟老太太姑太太告辞。” 石桂应了一声,到了地方没见着叶文澜,只把话告诉了小厮,石桂梳了双丫穿起裙子,两边一边一朵银花,那僮儿见她眼睛大皮子白,说话伶俐,有心逗一逗她:“甚个穿衣不穿衣,难道还能光着不成。” 石桂在二门上也听见过小厮跟院里丫头调笑的事儿,自来觉得十分愚蠢轻浮,却没想到自个儿这么快也遇上了,只作不懂:“玉絮姐姐说的,叫穿大衣裳,别家常了就是。” 告辞是正式告辞,拜年的时候也得正式上门来拜,她说得稳当,两个小厮却彼此互看一眼,才刚要笑,叶文澜的书僮出来了,一人踢了一脚:“姑娘跟前的姐姐,我要告诉了少爷,看看扒不扒你们的皮。” 石桂冲那书僮笑一笑,把话又说了一遍,转身要走时,瞧见宋勉门前晒着一双鞋,眼睛一扫到便笑了。 靴子里头衬着毛,他穿得十分爱惜,今儿天晴便拿出来晒一晒,石桂自觉这双靴子做得很值,才要抬步往外去,就听见门上两个闲磕牙:“那一个可是发了?连皮靴子都穿起来了,回回进出连个打赏都无,抠出蛆来。” 上头再显着看重宋勉,底下人眼里头还只盯着那个孔,石桂就在门边,听见这两个嚼舌头便道:“你们且也仔细些,若是传到老太太耳里,可不得罚,上回子花宴没及时请来,老太太可就发落了堂少爷屋里的书僮?堂少爷是要读书考举的,平日不烧香,临时还能抱得住佛脚不成?” 原来那个伸着脚甚事不办,老太太脾气发过便算,她身边自有办事的人,给宋勉换了个书僮,那靴子,便是书僮替他晒的。 两个小厮对看一眼,被撵走的还是后巷陈家小子,能被派上来,自然有眼色,看她的打扮知道是内院的丫头,一时也吃不准哪个院里的,石桂转身即走,在门边碰上宋勉。 宋勉就站在门边,这些话听得分明,这原也不是奇事,他早就听得耳朵起茧,宋老太爷从二品的官,哪个肯把他这点功名看在眼里,可他没料到石桂竟会替他报不平,张张口要说话,却又不知说些什么好。 宋勉看看她,两只手抱了拳头对她比一比,算是谢过她,无事一边还往里去,石桂看他袍子空落落,每回瞧见就更瘦些,想是用功所致,有心想勉励他几句,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等第二日,石桂又遇见了宋勉,叶文心叶文澜两个回家过年,东西先一批送了过去,一在早姐弟两个就穿着大衣裳跟老太太请安告辞,老太太算着日子等他们回来,派了璎珞送到门边。 叶文心坐车,叶文澜倒是想骑马的,没人许他,怕他从马上跌下来,玉絮跟了坐在车里,石桂几个便用走的,才出宋家大门,就在巷子口遇上了宋勉。 宋勉一眼就瞧见了石桂,对她微微点头,石桂也冲着宋勉笑一笑,自家做的那双靴子还穿在脚上,正有卖高升炮的,尚书巷一年到头只有这会儿最热闹,担着红绿架子挂了一串串的花灯,扛在肩上进来卖。 小巷小巷之间不能推车,这样的竹架子便能一直扛到偏门上,专卖给丫头们,越是到了尚书巷越是得起些好名头,扎得彩纱灯笼里头,卖得最好提一品青莲,这东西只须在门口叫上两三声,自有门房出来买,年节里讨个好口采,上门夸“清廉”的,怎么能推出门去呢。 “步步高升”“事事如意”再加上“连中三元”,越是当官的越是求着子孙富贵,扎灯的卖炮的都起这样的好意头,石桂听见叫一声连中三元,立时对着宋勉比了个手势。 石桂是跟车赶得急,宋勉是身上无闲钱,巷子这头到那巷子那一头,来来回回此起彼伏,宋勉抿着嘴角,却还是泄漏了笑意。 他的眉头立着个川字,进进出出没有一付和气面孔,也是门房书僮不喜欢他的因由之一,此时笑起来,精神便显得好了许多,石桂笑盈盈转过身去,急步跟上车,慢慢悠悠看了一路年景。 越是看越是觉得有趣味,将要年关,门楼铺子生意红火,一条街上卖点心的,走过去香气扑鼻,炒货摊子糖渍蜜饯,推着车在街上卖,两文钱就能称上一小包。 桥上还有玩杂耍的,街口有唱戏的,石桂还是头一回见着这番热闹,打着锣儿敲着鼓,锣鼓点儿一停,听见两句唱,原是个说书的先儿,开口就是。 这出戏火得很,说是个县官办案,人越是多,越是走得慢,车子慢腾腾挪,石桂跟着车,一段都唱完了,唱到白塔之中关着发妻,丫环背主扶正作了夫人。 连在车里的叶文心都听住了,玉絮掀了帘子叫过石桂:“你看看幡上写的什么,姑娘说听了半半截,下回买了本子来看。” 石桂应得一声,见前头就有书肆,桥上堵着许多车,还有担担子卖果子的,她挨着车边道:“我现去买来,年里给姑娘解闷用。” 在书肆门边还没进去,就被人一下子拦住了,石桂左让右让都避不过去,不由皱了眉头,抬眼一看却惊喜出声:“怎么是你。”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