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话都说的那么绝了,樱荔脸皮再厚毕竟还是个姑娘家。她想起自己曾经偷听过他和长公主的谈话,那长公主对他纠缠不休,他却避之不及,当时她还在心中腹诽:这么明显的嫌弃还看不出来,这长公主也太不识趣了吧。 可是现在自己却在做着和长公主一样惹人厌烦的事情。 别管他是不是季游,反正他是下定决心和她撇清关系了,既然如此,她穷追不舍还有什么意思呢。 季游在她心中是美好的、甚至是完美的化身,是她孤独时自说自话的对象,说他是她的精神支柱也不为过。就算她永远都见不到他,她的心里永远会为他留一方天地,只是她并不明白,她以为的一方天地已经是她的所有。 她可以容忍别人讥讽她,却无法接受别人侵犯她心中的圣土。她不能接受别人将她和其他男人牵扯在一起,即使是皇帝也一样。所以,她才会为了娜青的三言两语而大打出手。 她这个人说简单也简单,只要是她认为重要的东西,她一定会拼尽全力的维护,别人动摇一分一毫都不行。 只是她没想到顾行之会出卖她。 他为她擦药,替她套上了鞋袜,便出去净手,再回来时身边就多了一个人——那是薛府的管家。 管家向顾行之道谢:“多亏您送信过来,不然我一家老小的人头也保不住咯!” 顾行之道,“我也是碰巧遇见樱荔姑娘,看她扭伤了脚,便先自作主张的带她前来医治,给贵府送信晚了,还请元管家代顾某向薛掌印赔不是。” 能找到人已经是立了大功,哪还敢怪罪人家,那管家一张脸笑出了三十八道褶子,随后便从外面叫来一个婆子进来把樱荔背走了。 顾行之站在门口目送薛府一行人离去,素梅与他并肩而立,“行之,那个小丫头到底是你什么人?” “让我觉得很麻烦的人。”顾行之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 “哟,让你觉得麻烦你会亲自替她擦药?”素梅咄咄逼人,语气中有几分醋意,“你那么爱洁的人会愿意一路扛着一个脏兮兮的丫鬟?行之,这麻烦究竟是你碰巧赶上了还是你自找的?” 顾行之看了素梅一眼,眼底像结了冰霜,可是素梅却毫不畏惧,静静地回视顾行之,顾行之很无奈,只得解释道,“她是薛无常的义女,是薛无常想献给皇帝的女人,也是薛无常后半辈子的指望。她走失了对我没有任何影响,可是我替薛无常把她找回来,薛无常欠我一个大人情。” “怪不得那个小姑娘临走时一直瞪着你呢,原来是你出卖了人家。”素梅叹口气,“报仇真的那么重要么,重要到可以让你不择手段?那只是个小姑娘而已……” 顾行之冷冷道,“报仇是我活着唯一的意义,我为了报仇可以牺牲所有东西,包括我的救命恩人,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那裴度就是我亲手杀的。你说,我都这样了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的?” 素梅摇摇头,转身进了屋。 说不震惊是不可能的,当年是裴度收留了食不果腹的顾行之,在他无人赏识之时也是裴度为他多番引荐,虽然顾行之确实是名副其实的才子,可没有裴度就没有他的今天。 后来裴度得罪了薛无常,传说那裴度入狱后是被薛无常的酷刑折磨致死,可如今听顾行之这样说,这其中似乎还另有隐情。 素梅不是对顾行之失望,只是有一刹那的害怕,怕自己也会成为他口中的牺牲品,可偏偏自己离不开他,即使知道他如今已经走火入魔,可她还是愿意留在他身边,等着他时不时来看他一眼。 不过说看一眼真的只是看一眼,等到素梅再一回首时,哪里还有顾行之的影子。 ~~~ 管家将樱荔送回来,薛无常并没有责备她,而是大半夜为她请来了太医,又吩咐下人去煮姜汤为她驱寒,最后还接来了水烟来宽慰樱荔。 樱荔终究是不敢明着和薛无常对着干,仿佛是一夜之间,义父在她心里就变了一副样子,之前她一直将薛无常的宠爱视作理所应当,可是如今她却觉得这宠爱有些奢侈了。 所有人看见薛无常都是战战兢兢的样子,连带着她也不敢再和薛无常撒娇放肆,薛无常为她做了很大的让步,至少没有再逼她回宫。 樱荔的脚不出三天就能活蹦乱跳,第四天的时候,樱荔主动敲开薛无常书房的门,薛无常看见樱荔主动来找她,目光露出几分惊喜之色,“怎么这回还知道敲门了?” 樱荔脸一红,找把椅子坐下,薛无常问她的脚恢复如何,樱荔只是道,“义父,我的脚不碍事了,可以回宫了。” 薛无常没想到樱荔这么快就想通了,八成是水烟劝道的,薛无常只觉得心头一松,一桩麻烦事就这么解决了,他上前拍拍樱荔的肩膀,“荔儿,别怪义父,义父是为你好,总有一天你能明白,这里头不只是我自己的私心。” “义父,我都懂的。”樱荔不多争辩,咬了咬嘴唇还是鼓起勇气道,“义父,女儿想求您一件事。” 这还是樱荔第一次以这种正经的口吻恳求自己,薛无常很好奇她会提出什么样的要求,反正只要她愿意乖乖进宫,他什么都能答应她。 “我的脚是顾大人花了重金为女儿买的西域良方,据说花了一百两银子呢……如果没有顾大人,我恐怕两个月都不能下床走动呢。义父,我想亲自谢谢顾大人,然后把钱还给他……你能不能借我点钱……” 薛无常听着樱荔这童言稚语就忍不住发笑:“他救你那是他应该的,这有什么好谢的,不过是一百两罢了,他从我这捞的油水还少么?” 樱荔两只大眼睛水汪汪盯着薛无常看,“义父,我就想好好谢谢他,你叫我见他一面我就回宫好不好?” 次日,顾行之站在神武门前等候,樱荔从马车上下来,手里还捧着一个木匣子。 她笑眯眯朝顾行之走过来,不同于那天晚上的狼狈不堪,她仿佛又恢复了原来的神采。是的,有的人天生死气沉沉,而有的人就应该这样鲜活生动,樱荔便是后者。她恢复的很快,无论是身体还是心情。 樱荔将木匣子往顾行之怀里一揣,“还你玉骨膏的银票,你点点,看看有没有少。” 顾行之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又还是接过木匣子,“樱荔姑娘大可不必算的如此清楚,薛掌印于我有恩,于公于私我帮你都是应该的。” “不,我义父是我义父,我是我,这怎么能混为一谈呢。再说了,我又不认识你,凭什么要接受你的帮助。”樱荔客客气气道,“你放心,我以后再也不会认错了,季游绝对不是你这样出卖朋友的小人,我现在为我过去的错认而感到耻辱。” 樱荔天生一团和气脸,她爱笑爱闹,怎么看都是个孩子,可是如今却故意摆出这副冷淡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这是真的憎恨上眼前这个人了。 以前一直不相信物有相像、人有相似,这次却真的信了。顾行之是顾行之,季游是季游,她宁愿季游死了也不愿意季游变成顾行之,不是因为顾行之名声有多不好,只是因为季游不会做出背叛她的事,这是她骨子里对季游的信任,这份信任无坚不摧。她现在有多喜欢季游就有多讨厌顾行之,甚至觉得这个人和季游有那么相似的长相都是玷污了季游。 顾行之手中握着木匣子,云淡风轻的听樱荔讽刺他,不过他看起来丝毫不在意,这让第一次主动找茬的樱荔很有挫败感。 又回到宫中那间熟悉的小房子,娜青已经不在了,听冬菇和梓旭说,娜青被家里人接了出去,她已经完全失声,就算是个残缺人了,这样的人不能留在御前听差,而且宫里也不养闲人。 樱荔这一刻开始羡慕起娜青来,甚至还经常幻想被毒哑的人是自己该有多好,到时候薛无常就不会对她抱什么过分的期望了,说不定还会一怒之下把她送回金陵老宅,其实那样也不错…… 如果真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樱荔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不过眼下也不是山穷水尽的境地,毕竟能不能当上皇后不由她,也不是薛无常说的算,全都是要听皇帝的意思,就算是太后也不能完全当皇帝的主。 皇帝看不看得上她还是一回事呢,薛无常对她太自信了。 都说君心难测,这话不假。 樱荔还真看不懂小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己出事他不闻不问,自己在宫中消失好几天他也漠不关心,可一听见自己回来了又叫她去御前伺候。 皇帝一看见她就乐了,樱荔跪在地上被他看的发毛,抬眼皮瞪他,皇帝却道,“你脸上的伤看起来是好的差不多了,朕还是第一次见识到会打架的女人,等你好利索了,再打一场给朕看看。” 那几天地狱一般的日子现在想想还是心有余悸,人生最艰难的也莫过于那几日了,可是自己的痛苦被眼前人当成了笑话,樱荔有些恼怒,但碍于对方是皇帝,所以没法子发作。 皇帝也不算太无可救药,他从龙椅上站起来,亲自把跪在地上的樱荔拉起来,仔细端详她的脸,虽然还有淤青,但也不算那么肿了,勉强可以入目。“你是不是生气了?” “皇上,您这是……” 皇帝耐心的和她解释自己道,“你是不知道,这几天前朝快要反了天了,朕这辈子还没这么头疼过。上朝时大臣们不放过朕,下朝时还有一堆不知趣扰了朕的清闲!朕忙的脚不沾地,还真没顾得上你,听说你下毒把娜青毒哑了?行啊你!长本事了!” 皇帝此话一出让她目瞪口呆,在皇帝心中,谁毒哑的谁并不重要,意义在于给皇帝又表演了一出好戏。樱荔眉毛抬了抬,无力的说了句,“真的不是奴婢干的……” 真相为何皇帝没心情了解,“不管那么多了,娜青反正也走了,你以后就专门过来伺候朕吧,御前的活儿你一个人揽了算了。你不是一直想去豹房么,朕也好几天没过去了,今日兴致好,你陪我走一遭怎么样?” 皇帝一刻也消停不下来,他的首辅和司礼监掌印太监斗的你死我活他全然不在意,堆积的奏折如山,都是两党互相弹劾的折子,他看的心烦,最后直接不干了,把活儿都推给薛无常,自己重新做起了富贵闲人。 太后明令禁止他再去豹房,可他才是皇帝,拿太后的话当成耳旁风,太后也不可能拿他怎么办,最后只能警告他身边的奴才。身边的奴才也不敢得罪太后,只好一个劲儿的规劝他,就连杨武也不例外,皇帝心里不痛快,这天底下就还没一个能让他舒坦的人么?皇帝迫切需要一个能不惧权势全然随他的玩伴,身边这些老人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儿。 这才叫他想起了樱荔——那个有些二愣子的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