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玄歧听他由情丝忽然说到月老红绳,絮絮叨叨,很不着调,心想月老红绳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除非月老此刻在眼前现身,将自己救出这个困境!于是便说道:“前辈所言,晚辈受教了!请前辈略施援手,将晚辈救出这个情窟!” 那老者笑道:“为情所困,求人不如求己。你想明白了这一节,便能自救了。情窟之中,并没有困人的陷阱,只要一念想通了,处处都是生机。” 张玄歧见他说罢便径直离去,忙迭声叫道:“前辈,前辈,前辈留步……”那老者却是看都不看他一眼,扬长而去。 张玄歧悬在那里,等了许久,谁知再也没有人现身。他见没有人可以求救,只能反复琢磨那老者的话。 那老者说,为情所困,求人不如求己。这个道理十分简单,张玄歧自然是知道的。可是,明白了道理,和找到脱困的办法,两者之间,却是有着天河之隔。 他在心中咀嚼为情所困这四个字,心想生平接触的女子当中,对昙儿是欲大于情,谈不上一个困字。对袁从真,固然有许多的爱慕之情,但是相处日久,渐渐的也消磨尽了。至于宋璧人,她清丽脱俗的美貌,虽然一度让自己心动,但是始终还是觉得她孤苦可怜,对她的怜惜之情,远远大过了男女之间的情爱,更加谈不上一个困字。 她们三人,都不足以在情上困住自己。可是为什么,自己会被情丝缠绕,困在这情窟之中? 张玄歧看了一眼身前不远处的方轻云,想起他对袁从真的那一份痴恋,心想自己这样尚且被困住,以他的情形,只怕永生永世,都出不了这个情窟了。 回想起方轻云与袁从真的一番情爱纠缠,张玄歧心里忽然一阵莫名的难受。这时,他脑中灵光一闪,想起自己从逍遥山取到的伏魔剑,一直贴身藏着,不知道在这里能否派上用场。 他从逍遥山取回伏魔剑以后,因为茅山人多嘴杂,他害怕被人知道,便使了一个障眼法,将伏魔剑化成一个细长的褡裢,斜挎在肩上。平日里,除了夜间脱衣歇息,他与伏魔剑都是须臾不离。 这时,他想拔出伏魔剑,可是手脚都被捆绑住了,他又不会以意御剑的法门,根本无法施展。 无可奈何之下,张玄歧只好扭过头去,用嘴将背后的褡裢一点点地拖到胸前。等到解开了障眼法,伏魔剑显形,他便咬住剑柄,将伏魔剑拔出鞘来。 剑身才出鞘了一小截,他便将双手手腕处,对着剑身比了过去。谁知道,还没有碰到伏魔剑,便感觉双手一松,双手手腕上的无形捆缚,竟然一下子就断开了。 张玄歧心中大喜,拔出伏魔剑,轻轻斩断了双脚上的束缚。他仗剑在手,正要救下方轻云,只觉得手上一轻,伏魔剑化作一道白光,直射他的眉心,竟像是飞进了他的脑中,消失不见了。 他大吃一惊,等到定下神来,方才察觉自己并没有什么异样。可是,伏魔剑竟然就这样消失了,未免太过匪夷所思。而且,片刻之前,他还能救下方轻云,谁知道转眼之间却又无能为力,真是令人沮丧。 张玄歧看了看方轻云,摇头叹了口气,只得沿着洞窟,继续前行。只见洞窟之中,每隔三五步,便有一个被情丝困住的人。 这些人都是悬在半空,姿势千奇百怪。有的像是沉睡之中做着美梦,脸上满是幸福的表情;有的则是神情痛苦,似乎正在做着一场可怕的噩梦;还有一些,就像是常人睡着了一般,神色平静,面无表情。 种种情形,不一而足。张玄歧看在眼里,知道这些为情所困的人,各有各的因缘,心里不由得百感交集。 他想起适才那个老者说过,只要自己解脱了,便处处都是生机。他向前走了一会,便知道这老者所言不虚。 只见那洞窟之中,四通八达,到处都是通道,每一个通道的尽头,一眼看去,都是郎朗青天。 张玄歧选了一条通道走过去,走到尽头,只见眼前是一座巨大的土丘,占满了半个天空。他仔细一看,发觉这个土丘并非天然生成的,而是一座陵墓的封土。 张玄歧回头看了看,来时的通道已经消失了,眼前看到的,是延伸到天际的黄土平地。他知道,情窟这一关,便算是通过了。 身前这个巨大陵墓的封土,像是倒过来的一支巨斗,长宽均超过了百丈。张玄歧站在封土之前,抬头仰望,只觉得封土顶部上接云霄,自己站在下面,就好像山脚的一只蝼蚁一般。 封土的南面,有一列巨大的石阶,直通封土的中央。石阶的尽头,是一扇壮观的石门。 张玄歧远远看去,石门已经打开了。按照此前的经历,他知道,必须得进到这个石门里面,才有可能寻路离开。 那石门雕饰繁复,极为厚重,进到门里,眼前是一个笔直向下的墓道。 张玄歧走进墓道,随着墓道缓缓而下,走了好一会,才来到墓室的中央。此处极为开阔,光线明暗与外界相差无几,令人难以想象,这里竟然是一座巨大陵墓的内部。 只见墓室的两侧,像是回廊一般,修建了步行的小道。这小道高出地面不少,被这小道包围的,则是一片巨大的空地。 奇的是,这片空地之上,并非一无所有,而是山川河流,飞禽走兽,但凡世间有的,此处应有尽有,一应俱全。 只不过,这些东西都是具体而微,体形极小。因此,这块空地看起来,很像是一个巨大的沙盘或盆景。 张玄歧眼尖,看到这沙盘的一处山谷之中,一匹骏马正在撒足飞奔。这骏马只有他的指甲大小,但却跑得极快,一转眼,就在山谷中消失了。 张玄歧看到这一幕,心里大呼有趣,同时很是好奇,不知道陵墓之中的这个布置,到底是什么用意。 这个沙盘的尽头,一个高台之上,摆放着一张巨大的椅子。张玄歧远远看去,这椅子的形制,看上去很是不同寻常,竟像是皇宫之中的龙椅。 那椅子的旁边,已经围了不少人。张玄歧走过去一看,这椅子远看已经很大,此刻走到近前,才发现大的非比寻常,像是一间房屋似的,根本不是供常人使用的。 更令他大吃一惊的是,椅子周围的人里面,有几张熟面孔。其中,刘长龄、林长青两位茅山宗主,就站在椅子的右前侧。此外还有一人,张玄歧看背影觉得很是眼熟。他正要避开,只见那人忽然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看得张玄歧寒毛直竖,脊背发凉。原来,这人竟是袁师道。袁师道身旁不远处,也有一个熟人,却是逍遥山的封师言。 袁师道看向张玄歧的这一眼,眼神冰冷,脸上却是不动声色。 张玄歧揣摩不到袁师道心中的想法,不知道他会怎样对待自己,心里惴惴不安。谁知道,袁师道看了他一眼之后,便转过头去,竟是对他视而不见。 那椅子周围的一众人,此时都是一言不发,静静地围观这张巨大的龙椅。 张玄歧看清楚了眼前的情形,知道袁师道不是对自己视而不见,而是他的心思都在这龙椅上。相比龙椅,自己在他眼中微不足道。 于是,张玄歧也仔细地端详这张龙椅,发觉这龙椅除了特别巨大之外,也没有什么奇异之处,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像是魔怔了似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这龙椅看。 他看到刘长龄、林长青两位茅山宗主在这里,脑中忽然闪出一个念头,莫非,这里就是紫府神宫? 可是,自己来到的,当真便是紫府神宫么? 从金山,湖泊,到情窟,再到眼前的这个陵墓,所有的这一切,都是紫府神宫中的幻境? 这幻境如此宏大,如此逼真,又是寓有深意,真的就是地仙五祖这样的神仙高人的设计? 张玄歧想到这里,心中一阵迷糊,越发分不清,自己这一路经历的,到底是真是幻。 如果这里果然就是紫府神宫,那么,那一晚偷听到的茅宗一和袁从真的谈话,便大有深意了。 茅宗一原本不想让三位宗主前往紫府神宫,三位宗主表面上答应,其实心里颇为抵触。现在看来,三位宗主里面,至少刘长龄、林长青这两位,对茅宗一是阳奉阴违。 茅宗一在茅山的地位至高无上,一言九鼎。刘长龄、林长青怎么敢公开违抗他的意思?恐怕,是因为此前茅宗一困在树中太久,三位宗主大权在握,已经成了气候,茅宗一难以辖制他们了。 另外,当日刚上茅山的时候,偷听到三位宗主的争论。二宗宗主谭长生力排众议,主张所有通过大比之年考验的弟子,都可以前往紫府神宫。 谭长生在这一点上独树一帜,当时与刘长龄、林长青颇有矛盾。不曾想,三位宗主里面,最后前往紫府神宫的,是刘长龄、林长青二人,谭长生却没有来。 谭长生为什么没来紫府神宫?是他没有获得邀约,还是听从茅宗一的劝告放弃了,又或者,是他另有图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