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崖边冷风吹来,呼呼作响。 将唐青的话吹得有些飘忽不定。 九儿不太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话,他往前迈了一大步,正在不停转动着佛珠的那只手因为用力过紧而有些发白,脑后的佛光也似乎有了些许的晦暗。 他沉静了半晌,试探着问道:“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你刚才是说,会选择神院?” 唐青只是点点头,算是再一次表明自己的态度。 九儿愣在原地,有些呆滞。 手上的佛珠也忽然停止了转动,指间佛光闪闪,却不再似从前那般温暖祥和,而是带上了几丝莫名的冷意。 百里断江的那把剑也有些微微摇晃,枯萎剑意在风中浮沉,此时不知该向谁落下。 若是唐青坚持选择留在神院,不入圣地,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总不至于真的以自身剑道将其逼上南山。 且不说这样做是否违背了圣人的初心,便是能不能做到都是个问题。 单是唐青手中那把短剑中虽蕴含的可怕剑意,便不是自己能够撼动的。 更别说还有其他几位圣人之后在那虎视眈眈。 自己若是出剑,他们不可能不动手。 心念至此,百里断江在风中低下头,随着手中那把长剑一起沉默下来。 道圣传人江河轻轻叹了口气,关于唐青的选择,他的心中除了有些诧异,便是无尽的失望。 他心中暗暗摇头苦笑,轻叹道:“就算不去东海做客,也没必要留在神院,这不是打了圣人的脸吗?” 而冷笑笑则是忽然将双拳凝起,他看着唐青,声音渐渐低沉:“莫非在你心里,就这么看不上四圣之地?” 唐青思索了片刻,说道:“不是看不看得上的问题,而是,我对于四处圣地真的没有太大的兴趣。” 他生于唐国,自小便在圣人的领域长大。 但是在那些日子里,他过的并不快乐,反而很是孤独。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倒是愿意出生在寻常百姓家。 倒也省去了不少成长的烦恼和忧虑。 所以对于另外的四处圣地,他确实没有什么兴趣,若真说起来,反而是有些抵触。 都是实话,冷笑笑却皱起眉头,眼中涌起一股煞气。 他说道:“我不管是你唐国的皇子,还是所谓的天选之人,若你真的敢一意孤行留在神院,将圣地的荣耀抛之脑后,我一定会让你后悔自己所做的决定。” 他的拳下杀意缓缓散开,之前面对唐青的那片柔和情绪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那股熟悉的冷厉血腥气息。 “离开北漠时师尊曾有交待,让我找到你时需收敛性子,务必对你好言相劝,将你哄回北漠之地,不到万不得已时不可对你动粗。” 冷笑笑舔舔嘴唇,冷声说道:“我原想只要打倒另外三个家伙你便会乖乖跟我走,于是便忍着心性对你保持耐心,却不想你如此不识抬举。之前我一直不知道师尊口中的万不得已是什么时候,可是当你说出那些话时,我便知道,就是此刻。” 说到这里,冷笑笑往前走了一步,拳势骤起,带着滔天的魔气和战意,往唐青身上笼罩过去。 那道拳势想要击中唐青,必然要经过百里断江。 冷笑笑以为此刻百里断江应该会跟自己站在同一个立场,毕竟事关圣地的荣辱,以及天选之人去留的争夺,由不得半点马虎。 可是拳在空中,却仍被一道剑意拦下。 那道剑意略显凋零,却带着生死间的抉择和感悟,以及南山丘陵对魔道之人始终坚守的态度。 剑意在下,那道卷起杀气的拳势便停在半空。 冷笑笑怒极,他死死盯着百里断江,努力压抑着接近暴走的情绪,用那种仿佛来自极寒深夜的语气说道:“你看不清现在什么局面?” 百里断江将剑横去,简言道:“此间无论是谁带走唐青,我都没有意见,只要他自己愿意,那便随他去。” 冷笑笑微眯着双眼,血光自狭缝之间流出,他说道:“这是你的意思?” 百里断江说道:“这自然也是剑圣师尊的意思。” 冷笑笑望向了江河和九儿,却见他二人同时摇了摇头,有些无奈。 江河说道:“道圣师尊也曾说过,此行不便强求,若唐青真不愿随我去,那我便只能任他去。” 九儿叹了声阿弥陀佛,说道:“佛圣师尊同样如是说。” 气氛有些尴尬,冷笑笑进退两难。 他突然有些埋怨起魔圣来,心想师尊你好好的非要整一个万不得已出来,这下好了,自己到底是动粗还是不动粗。 百里断江那一剑依然横在空中,挡在拳势的必经之路上,若真强行以魔拳破他的剑意,只怕最终百里断江会死,自己却也难逃重伤结局。 到时候九儿与江河若心思一转,又打起了诛魔除害的旗号,自己岂不成了冤大头? 更何况天地神院的两大猛男还在一旁看着好戏,此间一拳,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挥下。 冷笑笑是好战善战,却不傻。 明知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他不可能去做,只是拳既已出,若想要收回,就必须得有个收拳的理由。 于是他说道:“难道就这样将天选之人拱手让给神院?” 九儿摆摆手,说道:“玄武榜还没结束,日子尚且长,我们也没打算这么快离开这里,这一路,我们就陪着唐青施主,也许他能改变主意也说不定。” 江河挑挑眉,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百里断江低下的头重新昂起,长剑轻吟,带起一片尺许长的剑光。 他微微抖动着长剑,想要以剑意将冷笑笑的拳势逼退稍许,却发现对方的双拳不知何时已经放下,那道原本正凝聚在剑下的拳势也在不知不觉中消散。 冷笑笑双眸仍是冷厉,只是那片可怕的血光却已然涣散。 他漠然抱拳环臂,在原地冷冷肃立,将自己站立成一尊雕像。 内心却有些尴尬。 拳势已出却最终没能落下,这应该是他此生难得的一次示弱。 九儿忽然又站了出来,他望着始终平静站在断崖之边的唐青,再次问道:“我还是想知道,你既然对四处圣地没兴趣,却又为何对神院如此感兴趣。传闻中你很喜欢读书,莫非,你来天地神院就只是想进神院的藏书楼?” 唐青看了一眼以笠帽遮眼的阿刁,说道:“此前确实只想来神院读书,但是现在,除了读书以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我找到了自己的保镖。既然他就在神院当中,那我自然就不用去其他地方。” 九儿目光中露出了一丝疑惑,不得其解。 一直站在不远处看着好戏的白衣杀神听到这句话后突然将腰杆挺得更高,他那对冷眸中的骄傲之色愈发浓厚。 一袭白衣缓缓而出,走到众人面前,等到所有人将目光向他看来,卓星辰便将双掌交叉覆于背后,酷酷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这所谓的天选之人究竟代表着什么,但是既然那四个家伙都这么把你当回事,那我自然也不会太看轻你。你身上的秘密就等我日后慢慢发现,在那之前,你在神院中的安全便由我负责,你只管安心读书便好。” 说到这里,这位天地神院中从来高傲,几乎不把任何同龄人放在眼里的白衣杀神停顿了片刻,然后补了一句:“但是能不能商量下,别说我是你的保镖,这样显得我好像欠你钱似的。就说你是我的崇拜者之一怎么样?这样我也好名正言顺的罩着你。” 卓星辰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志高意满,带着无比的骄傲。 在他听来,唐青口中的那个保镖便是他卓星辰本人。 也只有他有那个资格,有那个实力在四位圣人之后的手底下保住唐青。 可他却忘了此间还有一把刀。 阿刁在原地左摇右晃没个正行,头顶的笠帽遮住了他的双眸,却遮不住他嘴角的笑意。 尤其是听到卓星辰那番自恋到有些过头的话后,他嘴角的笑意略显张狂,轻轻呸了一声,然后嘀咕了句:“白痴!” 他的右手握着那把古刀,轻轻挥动,偶尔散发出的刀气凛冽袭人,带着一层清冷的刀光。 他的左手解下了腰侧那个深红色的酒葫芦,长饮一口,然后微微摇晃,酒水碰撞的声音已经稍显低沉,看来烈酒已然见底,再饮几口怕就要空空如也。 他轻声笑道:“又要去赚买酒钱。” 唐青却在这时忽然迈步,于断崖之边起身,撞碎了漫天的冷风,在众人注视下往前走去。 路过百里断江时,他平静说道:“麻烦让一下。” 百里断江有些发愣,原本横在前方,将整条路挡住的那把剑不知为何突然调转方向,给唐青让开了一条路。 唐青无声走过,右手长袖慢慢放下,将那把在风中有些摇晃的的短剑再次遮住,同时也藏起了那道剑意。 然后他又路过了另外三位圣人之后,只是点头示意,没有多说什么。 经过卓星辰身边时,他依然没有停留,却留下了一句抱歉。 然后继续踩风而行,跨过断崖之边的碎石一路向前,直到来到阿刁身边。 阿刁昂起头,露出了眼眸间的一丝清亮,他摇摇手中的酒葫芦,笑道:“酒已见底。” 唐青同样笑道:“从今往后,我管你的酒钱,你做我的保镖。” 此间少年。 一如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