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刁没有回去客栈,他从酒馆逃离,一路往昆仑城的最北边奔跑。 那里靠近荒原,人烟稀少,只有几座破旧的小楼和驿站,以供来往的人们休息补给。 阿刁在路边停下喝了口酒,酒香味很浓,却仍掩盖不住葫芦上残留的淡淡女人香。 那一抹温柔的触感仿佛还在指尖缠绕,阿刁摇摇头,又是一口断肠音入喉。 他忍不住回望了一眼来时的路,心头的慌乱渐渐平息,眼神清亮如初,摆正好笠帽便再次动身。 他要去见一个人。 …… 此时日头正盛,天空中开始有些燥热。 荒原附近一座最寻常不过的茶楼里,几位黝黑精干的猎户正在检查自己的弓箭和大刀,他们正午时分就要上山打猎,必须做好充分的准备。 略做修整,猎户们便和茶楼老板招呼一声,用最快的速度穿行而出,往荒原之外的深山走去。 天黑不上山,这是昆仑城的规矩。 除了猎妖盟的阿刁,每一个人都深谙于心。 所以他们必须在天黑前赶回,时间有些紧迫。 茶楼老板是一个白头发的老头,微微有些驼背,面容苍老却很精神,眼中情绪不多,虽已花甲,却没有多少老态。 他送走了猎户之后,便站在风流涌动的茶旗边上,望向了前方。 那里,阿刁左手扛着古刀放在肩头,右手拎着酒葫芦畅饮,缓缓而行…清风斜阳中,头顶的笠帽微微抖动,有种说不出的韵味。 “今日来的有些晚了,汉子们都已经上山,要不然你们还能聊几句。” 老头给自己倒了杯茶,看着走进茶楼的阿刁,笑道:“怎么样,昨晚收获如何?我听说孤山中最近有一条白蟒成精,这种有希望化身成龙的妖兽最是值钱,你要是能取下它的内丹,今年喝酒的钱就不愁了。” 老头抿了口茶水,有意无意扫了眼阿刁的酒葫芦,轻笑着摇了摇头。 有些意味深长。 阿刁咧嘴一笑,大声道:“老头,我以后不上山了。” 他晃了晃自己手中的酒葫芦,猛地一口下肚,舒爽道:“咱现在不差钱了,不愁没酒喝。。” “怎么着,温柔乡的润十娘包养你了?” 老头敲敲桌子,玩味说道:“倒也是,昆仑城中谁不知道她对你情意绵绵,你要是进了她的闺房,包你吃喝不愁,比做鬼还风流。” 听到润十娘这三个字,阿刁有些心慌。 有一瞬间的窘迫,但很快恢复如初。 他看了老头一眼,突然正经,脸上玩世不恭的笑意瞬间消失,笠帽之下的眼眸清正明亮,十分认真。 “我要走了。” 阿刁缓缓开口:“离开昆仑城。” 语调平静,没有多余的感情,只是简单平叙。 老头举杯的动作突然停在半空,眼神微凝。 两个人都开始沉默,气氛显得有些沉重。 偶尔有风吹过,呼呼作响,像一种哀嚎。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老头杯中的茶水已经凉透,他慢慢一饮而尽,望着手中的空盏,忽然开口:“收回你的话,我可以当作没听到。” “我要走了。” 阿刁却只是重复。 他将手中的酒葫芦系入腰间,伸手整理了下自己破旧的衣摆,语气少有的认真:“我在昆仑城中只对你和十娘有好感,这么多年也只有你俩真的是对我好,我没跟人说过,但我一直都知道。” 他忽然笑了,比以往多了很多柔情:“所以昨夜下山我首先去了温柔乡,估摸着十娘起床的点打了这壶酒,好歹是见了她一面。” 少年有些脸红,继续说道:“我还是不敢和她说话…然后我就来见你,只是道个别,你不用太担心。至于猎妖盟那边,我不想见他们,所以你要替我去传个话。” 说到这里,阿刁摸了摸怀中的古刀,一阵细微的刀鸣声缓缓惊起,悄悄融进风中。 老头站起身来,驼起的背微微弓下,似乎有些不堪重负。 “猎妖盟不会放你走的,进了猎妖盟,这一辈子就别想撇清关系,这是规矩。”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更何况,你还欠他们几条人命。这笔账,早晚会跟你算清楚的。” 阿刁摇头笑了笑,云淡风轻,他歪着脑袋说道:“你知道的,我不在乎。” “做了这么多年的守城人,每天人来人往,我就看你小子顺眼…临老了我不想没人给我送终。” 老头沉声道:“所以,你不在乎,可是我在乎。相信润十娘也一样,她不会让你乱来的。” 阿刁咧嘴直笑,却不回话。 只是眼中坚毅,没有半点动摇。 老头有些无奈:“至少给我个理由。” 阿刁直起身来,说道:“昨夜遇到一个人,他答应管我的酒钱,我答应做他的保镖。” 老头白了他一眼,冷笑道:“你在润十娘那里蹭了那么多年的酒,给过几次钱?不要告诉我几壶酒就把自己卖了。” “现在想想是有点亏,可是我已经答应他了,没理由反悔。” 阿刁喝了口酒,继续说道:“最重要的是,那个人要去天地神院。” 老头凝声道:“那又怎样?” “不怎么样,只是我想在天地神院玄武榜上刻上自己的名字,所以我要去一趟。” 阿刁拄刀在地,刀吟声响起,像是在迎合自己的主人。 老头知道已经劝不动,没心没肺的阿刁最是倔犟。 “润十娘那边怎么说,真的就不道个别?” 老头有些担忧:“而且,你有信心避开猎妖盟?” 阿刁摇摇头,轻笑道:“我的刀途,势在一往无前,所以我从不绕路。猎妖盟的人要是敢来,刚好给我磨刀。我不喜欢杀人,不代表我不会杀人。” 少年眼神清澈,忽然带上了几许温柔:“至于十娘那边,也要劳烦你去一趟,让她少喝点酒,少点不正经,我不喜欢她和别的男人在一块儿。” 明明少年,却很老成。 这位嘴角常年带笑的持刀阿刁究竟有着怎样的故事,才能在这个世界上隐藏起所有的负面情绪,在世人面前没心没肺,活的洒脱? 没有人知道。 老头叹着气,破例倒了杯酒,一饮而尽,眼中满是愁绪,好像一瞬间苍老了很多。 阿刁歪着头望着茶楼外面的风光,对着残风斜阳露出一丝笑意,随后便是一口断肠音下肚,轻呼一声:“快活!” 然后他便起身,戴好笠帽,系上酒壶,扛起古刀,往城中迈步走去。 脚下的草鞋在沙石之间嗤嗤作响,像是一场告别。 …… 昆仑城中有间客栈,唐青在里面已经睡了很久。 长时间的赶路,甚至有过翻身越岭,直至穿越荒原,这位十六年来未曾出过远门的皇子真的是累了。 以至于阿刁送他回来休息后,又出去打了酒,见了人,告了别,最后又转回这间客栈,唐青才平静醒来。 眼中带着困意,仍是有些疲倦。 十六年的规律生活,见到阿刁的第一次就被打破。 唐青摇摇头,刚刚起身,便看到阿刁拎着古刀推门进来,他的身后跟着几个秀气的小丫鬟,每个人手上都捧着热乎乎的点心,稀饭,松软的糍粑,糯糯的甜糕,甚至还带了一壶温热的姜茶,一股甜甜的香味很快弥漫了整间屋子。 阿刁挥手让丫鬟们出去,解下腰间的酒葫芦放到一边,头顶的笠帽也被他取下,只是那把古刀却始终傍身,不离左右。 一整夜未眠,阿刁的脸上却看不到半点疲惫,眼中光晕十足,依然清澈,似乎不知疲倦。 他一边招呼着唐青坐下,一边拿起一块滋油的糍粑往嘴里塞,声音有些含糊不清:“睡也睡够了,快点过来吃饭!看你长得斯斯文文的,怎么这么能睡?” 唐青没有理会他,下床后便开始更衣,洗漱,微微整理好行装后便坐下,然后问道:“昨晚你去哪了?” 阿刁吃的兴起,慌乱中还不忘给唐青倒了杯姜茶,随口回答道:“多少年没出过远门,还不得跟几个亲近的家伙交待一声,免得他们想我。” “如果家人多有不舍,倒也不用勉为其难。” 唐青喝了口茶,暖暖的,很舒服。 他继续说道:“未知的事情太多,我不敢保证你出去后能平安无事。” “我说小天真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大清早的刚起床别净乌鸦嘴!” 阿刁没好气说道:“你还保证我平安无事?到底我是保镖你是保镖?你别忘了路上给我买酒就好…” 话已至此,唐青也不好再说什么。 只是看着这满桌的早点,他还是忍不住皱起眉头,提了一句:“这么多,我们吃的完吗?” 阿刁头都不抬,吃的兴高采烈。 随口哼哼道:“吃不吃的完不要紧,等会儿别忘了结账就好。你可别指望我,我是穷光蛋。” “就算我有钱,也没必要点这么多。” “你要是跟我一样能吃,就绝对吃的完。你可别说话了,快点吃吧小天真!” “我叫唐青。” “好的小天真,快吃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