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阳当空而起,越过了那道破损的遮天帷幕,不断的往玄武榜所在的这处空间散发着万丈红光,将此间所有人的脸色尽皆照亮。 千万人间修士呆呆的望着天空中那道巨大的缺口,遥望着那片明亮却并不刺眼的红光,感觉有些不太真实。 漫长的沉默过后,他们再一次将视线放到了那位唐国的大内总管身上,看着他平静且骄傲的伫立在原地,双手已然松开,左手重新落于腰侧,右手还是成握拳之势横向一边,刀意在空拳下环绕,带着数不清的寒意和杀气。 高之叶的眼中依旧藏着一片璀璨夺目的刀光,让人只是匆匆一瞥后便慌忙转过了眼,根本无法直视。 只在他偶尔的眼眸转动间,人们能感觉到他双眸深处的刀光之下,传来一层极度深沉的冷漠之意。 他的身影笔直似刀,无比宽厚,即便是静静的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也自有一份独有的威风藏于其身,让人只能选择仰望。 而当那片由神院无数五境高手联手汇成的遮天帷幕被自己一刀切开时,高之叶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兴奋或激动,他只是抬头望天,一言不发,脸上的情绪很淡,就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可在场间其他人看来,他所做的事,绝对会被载入神院的史策当中,甚至于周例外已经抬起了自己右手那支长笔,在左手那本厚簿上写上了五个大字:半神高之叶。 这位天地神院的教习老大没来由叹息了一声,他将眼神自高空中收回,然后看着那位站在青石小道边上的高总管,心头情绪莫名,像是有着许多心事。 站在周例外身后的边之唯双眸微微眯起,他感受着高之叶刀下涌现出的那股极强的力量,心里出现了一丝极大的落差感。 原以为神圣以下,自己以五境巅峰的实力已足以笑傲人间。 就算打不过五境榜首位的那四个老家伙,也不至于会完败。 可先前不久刚被周例外的笔力所震慑,如今又被高之叶的刀光所折服,这位藏书楼的管事人这才发现,原来神圣以下,早有一批人走在了自己前面。 他们虽未曾破道弄神,但却也已经站在了人神的门槛边上。 无论是实力还是心境,都不是自己所能比的。 想到这里,边之唯在心里发出了一阵深沉的叹息,他的眼眸低垂,瞳孔深处满是无奈和心酸,再没有了之前的盛气凌人。 驭兽斋斋主李青山转身看了一眼边之唯,这一次他没有再选择嘲笑,因为他此刻的心情和边之唯一样。 这三位天地神院的大佬带着各自的情绪,在原地伫立,进入了漫长的沉默当中。 而此时站在玄武榜不远处的百里断江也在回想着高之叶那一刀中所展露的锋芒,他在不知不觉中将那一刀与南山丘陵那道直入苍穹的剑意做了一个比较。 曾对南山剑意无比自信的他,竟然在这一刻有了一丝犹豫,似乎有些不确定拥有着自家师尊八成战力的一剑,是不是真的能完胜高之叶的全力一刀。 心念至此,这位来自南山丘陵的剑圣传人忽而握紧了手中长剑,剑意自身前弥散,似是很想朝着青石小道边的那道笔直身影倾泻而去。 他的右脚稍稍抬起,准备往前踏出一步,眼中的剑意也在刹那间惊起了一瞬,带着少年郎的许多骄傲。 可就在下一刻,一直平静抬头直视苍穹的高之叶似是感受到了百里断江的剑意,他忽而微微侧身,将那对冷漠的双瞳往百里断江的剑下看了一眼。 刀光仍在他的双眸间璀璨绽放,却并没有弥漫出来。 可是百里断江却能感觉到自己长剑下的锋芒在这一刻被另一束光给死死掩盖住,任凭他真劲尽出,剑意呼啸,也无法逃脱那一束光的笼罩。 而在那一束光的背后,还藏着另一道无比锋利的气息。 百里断江有一种感觉,若是自己仍继续挥洒剑意,那道无比锋利的气息会在下一刻毫不犹豫的落在自己的身上。 并且他确信,那道气息的主人,绝不会关心自己是一位普通的修剑士,还是南山剑圣的传人。 于是下一刻,百里断江毫不犹豫松开了自己手中的长剑,将其驻在地上,随后双手合起按住了剑柄顶端,看上去已经不具备任何的攻击性。 原本弥散于剑下的凛冽剑意也在这一刻消融殆尽,涣散于风中。 而他原本正准备抬起的右脚也在剑意消失的那一刻重新落在了地上,再不动分毫。 对于百里断江而言,这是一次难得的示弱。 因为他所面对的那个人绝对不是现在的自己所能惹得起的,固执出剑只会让自己丢脸或者丢掉性命。 与此同时,就在百里断江站在原地保持安静的那一刻,长剑之下忽而兴起的那一束光已经不见了踪影,那道无比锋利的气息也在刹那间消失,像是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般。 百里断江轻轻呼出了一口浊气,他很快便望向了那条青石小道边上,发现高之叶不知何时已经转过眼,那对冷漠至极,带着无尽刀光的双瞳再次望向了苍穹之间。 似乎正在考虑要不要再挥出一刀,将那片已有缺口的遮天帷幕彻底斩断。 此时白马仍静静的立于高之叶的身后,巨大的双瞳神韵莫名,带着很多灵气。 它的脖子昂的老高,直接拿鼻孔冲着前方的千万人潮,似是比他的主人还要骄傲。 阿刁牵着缰绳站在一边,死死盯着身前那位空拳握空刀的笔直身影,掩映在笠帽下的双眸间早已被一股崇拜之色给涌满。 他感受着高之叶空拳之下握住的那一片极强极冷的刀意,心里唯一的念头便是:何时我才能拥有这样的一把刀。 而坐在白马背上的唐青却表现得很是平静,没有半点惊讶或震撼。 因为以他对高之叶的了解,他所持握的那把刀,远不止这般锋利。 ...... 此时玄武榜前人潮惊寂,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天地神院那接近万名的五境高手同时皱起眉头,心早已在高之叶落刀之后便沉入了谷底。 他们联手而起的五境之力依然悬浮于高空之中,将半边天空遮住,只是却已经无法挡住朝阳下的那一抹红光。 在高之叶收刀而退的那一段时间里,他们有想过合力将那个巨大的缺口给修复起来,只是此间刀势虽已去,刀意却仍留存于空中,在那个巨大的缺口中撕扯切割,不断消耗着他们的五境之力。 任凭他们怎么努力,也无法将那片残留的刀意驱逐殆尽,反而那个巨大的缺口正在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有渐渐扩大的趋势。 这也是高之叶一直停在青石小道边上,不急于离去的原因。 他在等那道遮天帷幕在自己的刀意之下彻底的消失,然后踩着天地神院的脸面离开这里。 场面陷入了僵局。 可能谁也不会想到,高之叶竟能凭一己之力,将天地神院覆于唐青的压力全部扛下。 而看他眼中的战意以及拳下所持握的刀势,显然这场无声的对峙还将持续很久,并且他绝对不会选择示弱。 驭兽斋中的三千兽奴以及藏书楼中的三千书官没有得到李青山和边之唯的命令,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只是将身上的五境之力凝聚到了极点,时刻准备着,防止那位刀势惊人的唐国高总管突然暴走,挥刀再起。 而在那之前,他们只有保持沉默。 就连他们的斋主李青山和管事人边之唯都在此刻无言以对,不知该如何处理此间局面,作为下属的他们又能做些什么呢? 神院的三千教习也早已被高之叶逼退到了很远处,他们虽已入了五境,但是因为常年于神院教书,所以骨子里还是一副文人书生的性子,比较柔弱,并且喜欢与人讲道理。 所以在这漫长的沉默关头,曾有几位实力稍强,地位偏高的教习站了出来,想要与高之叶进行一次友好的谈判,来说一说事情的因果,并且好好讲一讲道理,可惜,他们遇到了从不与人讲道理的高之叶。 所以当那几位教习刚刚站了出来,脚步稍稍迈进了那条青石小道一丁点的距离时,高之叶的眼神便落了过去。 双瞳中的刀光没有半点犹豫的随之而去,照在了那条青石小道上,将神院教习的落脚点全部覆盖住。 还好那几位教习提前做好了准备,将全身的真劲全部汇聚在腿脚之间,所以在高之叶的刀光来到之前,他们第一时间便感觉到了一股莫名的杀意,于是汇于脚下的真劲瞬间爆发,却不是为了抵挡那片刀光,而是快速撤离。 就在他们的双脚刚刚离开的那一瞬间,本就不宽的青石小道在刀光侵袭之下轰然炸裂,露出了一个直径丈许的巨大深坑。 丝丝刀气环绕在深坑之中,带着极其凛冽的恐怖气息。 神院教习倒吸出一口凉气,心想还好自己跑的块,要不然不死也要丢半条命, 可如今命是保住了,他们的脸面却是丢光了。 虽然他们在高之叶面前也不存在什么脸面,但是有这么多的人间修士在这里看着,总还是要顾虑一下神院的脸面的。 于是下一刻,三千教习的目光同时望向了周例外所在的方向。 如今场间能挡下高之叶那把刀的人,便只剩下这位天地神院的教习老大了。 此时周例外已经在原地沉默了很长时间,他的眼中不再似之前那般平静,而是带上了一抹深沉的忧愁情绪。 他右手之间的长笔早已干涸,只是笔力仍是那般强横,带着无与伦比的杀伐之力。 左手那本厚簿上的光芒也突然灿烈起来,一股恢弘浩大的力量自厚簿之间弥散而出,环绕在此间,惹人心慌。 即便是骄傲冷漠的高之叶在感受到周例外长笔和厚簿之下的气息时,都忍不住侧目遥望了一瞬,双眸深处的刀光之下,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之色。 骄阳当空,直射而下,渐渐变得有些刺目。 周例外忽而将自己的视线收回,然后对着站在身边的李青山和边之唯问道:“若论单打独斗,你们谁有信心与高之叶一战?” 这句话刚刚落下,边之唯脸色顿时变了,他沉着嗓音问道:“你在开玩笑吗?这高之叶就算还没有破道弄神,也已经走在了成神的路上,让我跟他打,岂不是有死无生?” 李青山少有的赞同道:“倒不是我想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不要说单打独斗,便是我和边之唯一起上,可能都不是他的对手。” 边之唯立马接过这句话说道:“不是可能,是一定。” 言及至此,边之唯忽而将眼神朝着围在四周的那些神院五境高手望去,沉静了片刻后继续说道:“单打独斗虽然打不过,但要说这么多人一起上,没理由会输的,我想就算是人神大人在此,面对如此多的五境高手,累也要累死了......高之叶斩下的那一刀虽然强的有些离谱,但要说一刀便能杀死这么多五境合道者,那是痴人说梦,所以他那一刀更多的是为了立威,将所有人暂时逼退,而且很明显,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如此的话,他带着唐青突围出去的可能性便又大了一些。” 李青山点头道:“我驭兽斋中的三千兽奴被高之叶的刀气所摄,无论是战力还是胆气都大不如前,相信藏书楼的书官和周教习手下的那些先生也是一样。但是若真的拼起命来,绝路之下,我们这么多人绝对能激起血气和斗志,完败高之叶。他毕竟只是半神之身,还没能真正破道,那便依然受到五境合道的规则限制,虽然很强,但是不会强到我们无法接受。” 周例外沉静了片刻后问道:“那依你们的意思,我该让他们下死手?” 边之唯说道:“如果他一定要强行带唐青出去的话,也未尝不可。” 李青山却在这时忽然沉默了片刻,他看了一眼周例外,随后说道:“我倒觉得还是可以先谈谈。” “还要怎么谈?没看到刚才那几位教习话都还没说就被高之叶以刀光逼退?我们越是这样畏惧他,他越是骄傲,如今千万人间修士都在这里看着,我们要是还不动手,只怕神院数千年的威名便要在此刻毁于一旦了。” 边之唯忽然往前走了一步,他的眼神瞬间变得很是阴沉,目光转动间透露着一股狠戾气息。 见周例外和李青山没什么反应,他随即摆摆手,继续说道:“你们要是都有顾虑,我就让藏书楼的书官们先上,被一人一刀恐吓了这么久,我想他们也早已经憋屈的不行,是时候还击了。” 话音刚落,他便准备发起战斗的命令。 可是周例外又一次伸出右手那支长笔封住了他的嘴。 边之唯心有不爽,却又顾虑到周例外的实力不敢发作,只能强忍着怒气,沉声问道:“你什么意思?” 周例外看了他一眼,没有回话,而是抛出了一个问题:“你知道高之叶是谁吗?” 边之唯下意识回到:“他是唐国的大内总管,唐帝身边的贴身红人,此事世人皆知,你何必来问我?” 周例外点点头,继续问道:“既然你知道他的身份,那便应该知道高之叶的背后站着哪些人,或者说,哪一股势力。若是他被神院的人所伤,或者直接死在了天地神院,你觉得站在他背后的那些人和势力会坐视不管吗?” 高之叶背后的人,自然便是那位以武入世的唐帝。 所以此时站在青石小道边上的那位高总管看上去只有自己一个人,然后带着一把刀,其实,他有着唐国一国之力的支持。 所以自然底气很足。 边之唯直接愣在了原地,心绪骤乱。 李青山却在这个时候开口问道:“冷笑笑身为魔圣大人的唯一传人,他的生死您都不放在心上也就是说不担心魔圣来神院找麻烦。而高之叶虽然声名在外,在唐国的地位也很高,但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太监,唐帝会不会为了他大动干戈,杀到神院来先不说,就算他真的来了,难道您就怕了吗?害怕唐国帝圣却不畏惧北境魔圣,这怎么也说不过去的。” 听到这句话后,周例外的眼中出现了一丝深深的无奈之色。 他随后说道:“魔圣就算再怎么厉害,毕竟也只是孤身一人,有七位人神在,加上神院的力量,他就算想找麻烦,只怕也无可奈何,最多随便找几个人出出气便会将此事揭过。至于他日后还会不会记着这份怨恨,还想不想继续找麻烦,就要看他自己了,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之怕他是不可能的。” 说到这里,他稍稍停顿,然后稍微组织了下措辞,继续说道:“但是唐帝和魔圣不一样,他不是孤身一人,他有唐国十七城的战力在手。良兵无数,战将千员,其中与我并列五境榜首位的除了高之叶外,另外的两位分别叫做沧海,昆仑,他们也都出自唐帝麾下,很多年前便已踏入五境巅峰,如今的实力有多强,早已无人知晓,但据我猜测,至少也已踏入了半神的境界。所以在顶尖高手的数量上,我们并不占优势。” “而我们天地神院最引以为傲的便是五境合道高手的数量,其实这些人在唐国的势力中也是不够看……传闻唐帝麾下有一支麒麟军,不知数量几何,但是个个也都有着五境的实力,他们一直都在沧海,昆仑二位上将军手中修炼,经历过无数次厮杀和战斗,实战经验惊人的丰富。有麒麟军在,便等于是拼掉了我们最后一点倚仗。” 说到这里,周例外的眼神中出现了一丝忧虑:“所以若是高之叶真的在神院出了事,唐帝一怒之下举全国之力杀来神院,只怕我们就算有再多人,都要死在唐国的铁蹄下,这也是我如今一直容忍高之叶的原因。” 此话一落,这三位天地神院的大佬便再次陷入了沉默当中。 心绪低沉,带着不甘和无可奈何。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玄武榜前吹过的冷风在骄阳之下渐渐变暖的时候,李青山站出来打破了沉默,他问道:“既然唐国这么强,那我们为什么一定还要杀了唐青?唐国的大总管死在了神院唐帝不一样会杀来,唐帝的儿子要是死在神院他是一定会杀过来吧?我们岂不是自找麻烦?” 周例外摇摇头,伸手指向了某个方向,那里原本是唐青倒地的地方,此时那一滩金色的血液早已被风吹干,在地面碎石缝隙之间凝结成一道触目惊心的痕迹。 他随后说道:“唐青是妖,杀之有道,若是唐帝因为唐青之死而杀到神院来,那时面对唐国铁蹄的,将不仅仅是神院,而是整个人间的力量。所以,高之叶不能杀,但是唐青必须死。” 李青山很快说道:“但是既然高之叶认定了唐青是自家殿下,那说明唐青是唐国皇子的身份便没有假,如此的话,他又怎么可能是一只妖?他若是妖,岂不是说唐帝也是妖,甚至唐国的每一个子民都可能是妖,这就有点荒唐了。” 周例外皱起眉头,问道:“你想说什么?” 李青山犹豫了片刻后说道:“我想说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周例外将手中长笔抬起,再次指向了那一滩金色血液,沉声说道:“那这金色的血你怎么解释?除了妖族,这个世界上还有哪种生灵的身上流着金色的血?若是妖族的祸源从神院逃了出去,日后妖族真的来犯,这一场罪过是你来背,还是我来背?或者说,干脆让七位人神大人来背?” 这些话有些沉重。 李青山无法解释,无法回答。 他只能叹着气,摇着头,选择了沉默。 场间气氛变得有些凝重,隐有肃杀之意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