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更亮的时候,唐青随着老夫子离开了荒原。 临行前他给阿刁留了封信,写出了所有心声。 那头小毛驴摆着尾巴跟上一老一少的身影,摇头晃脑扭着屁股很是得意洋洋。 两人一驴的身影在光色间延伸,很快隐没在荒原的地平线边缘。 去向未知之地。 当时风声不大,骄阳正起,空气中的湿度被阳光蒸发,变得有些燥热。 所以当阿刁睁眼的那一刻,望着头顶的天空觉得很是刺眼。 他眯着眼睛爬起身,确定自己的身体没有什么异样,体内刀意陡升,甚至比以往要更汹涌。 只是眉心处有些古怪的异样感,像是某种粘稠的液体风干后在他眉心留下了痕迹,风吹过时带出了一种特别的腥甜味道。 他皱着眉头将眼神转向四周的光景,很快便确定这是昆仑城外围的那一片荒原。 只是没看到唐青。 阿刁有些慌乱,他努力回忆着昨夜的那场战斗,心想唐青绝不可能在自己倒地后还能活下来,如果他真的死了,自己恐怖这辈子都要活在愧疚和自责中。 想到这里他更觉得不安,于是决定再次进城,转身的刹那便看到了身边的那座孤坟,横在身前的古刀,以及古刀下面压着的那封信。 那封信里有所有的答案。 “阿刁,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说明你已经醒过来了。我很开心,你能够平安的活下来。至于我,你不用担心,我很安全,只是我等不到你醒了,因为我真的没有更多的时间了。只要确定你没事,那便好。” “钟老先生的遗体已经入土,那把刀陪在身边,他应该不会感到孤单。” “城主万仁和他的几位将军已经死了,猎妖盟和三大家族也几乎死伤殆尽,十七年前的因果,希望从今晚后可以做一个了结。” “我一直觉得你没心没肺,直到现在我才知道你是一个把那些不堪和悲伤都藏在笑容背后的人,作为你的朋友,我很难过。当然,前提是,你也当我是朋友。” 看到这里,阿刁眼眸有些湿润,他昂头迎风轻声道:“这就一个人跑掉了?说好的给我买酒喝呢?就这样做朋友的?” 素质三问,自然没人回答。 阿刁撇撇嘴,就势坐下,靠在那座孤坟边上,继续浏览那封还很长的信。 “我从小身体就不好,受不得风寒,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去,所以过去的十六年我过的很不快乐,甚至极度悲观......连我的父母都不来看我,更别说朋友。所以在那些日子里,亲情和友情对我而言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 “我没有朋友,但我渴望朋友。所以能遇到你,我很开心。能跟你经历这些,我更开心。” “我们有过约定,从今往后你做我的保镖,我管你的酒钱。所以我在你麻衣的口袋里放了点银票,算是兑现自己的承诺。至于保镖这件事,你只能先欠着,来日方长,你能放在心上就好。” “我说过要去天地神院,除了读书,更重要的原因是那里也许能找到治病的方法,只是现在,我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去。”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也能去一趟,去找一个叫做碧水蓝的姑娘,告诉她,我可能要失约了。” “不过事无定数,我的老师很厉害,也许他能治好我的病。” “顺便提一句,你的伤就是他治好的,准确的说,是他骑的一头小毛驴治好了你的伤。” “最后,我想认真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唐青,唐国的唐,天青色的青。我来自唐国,唐帝是我父亲。” 信的背后是唐青的署名。 另外刻意加上了一句:猛男阿刁的生死之交。 风声静默,不再兴起。 阿刁也在坟前沉默了很久,眼神清亮袭人,带着不同往昔的怅然神色。 他有些诧异唐青的身份,却也没有太过震惊。 对他而言,唐青是个普通人还是位皇子,并没有太多的意义。 既然是生死之交,自然只看交情,不论身份。 只是唐帝的身份太过特殊,七境从圣,一直都是每个修行者追求的最高目标,阿刁自然也不例外。 所以他沉寂着,向往着。 过了很长时间,他才转身对着钟老头的坟墓恭恭敬敬磕起头,一下一下,掷地有声。 随后他便转身,将信放入怀中,拎起那把古刀,往昆仑城走去。 他要去找一个人。 ...... 昆仑城此刻正陷入动荡之中。 城主暴死,四大镇城将军横尸街头,猎妖盟和三大家族几乎死伤殆尽,无数尸体横在那间客栈周围,鲜血渗进厚地足足有三尺之深,一夜光景,整座城池仿佛变成了一座人间炼狱。 残余的猎妖盟势力为盟主之位的竞争开始刀兵相向。 三大家族为权势财力大打出手。 敌国在边境战乱处蠢蠢欲动,蓄势待发。 内忧外患不断,昆仑城生死存亡关头,已经卸甲离去的上将军刑风率领无数亲兵纵马杀回,以雷霆手段镇压平乱。 ...... 城乱可平,心乱却难。 润十娘失魂落魄走在昆仑城那条堆满尸体的官道上,容颜娇娆,身姿诱人,却比往日多了太多的憔悴。 那一夜发生了太多的事,死了太多的人。 也有太多的秘密被埋在土中,无法得知。 城主为何会死?昆仑城举城之力为何会输给两把刀?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还有,那个喜欢赊欠酒钱的少年是否还活着? 润十娘不敢再去想,只是在路上漫无目的的走着,心思沉重。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该停下。 直到有位少年在长街的另一头出现... 阿刁迎着风声走来,带着笠帽,披着破衣,穿着草鞋,拎着古刀,和往常似乎没什么不同。 他看着眼前的温柔乡老板娘,没有再像往常一样逃避躲开,只是凝望。 润十娘停下脚步,平静对视,却突然泪如雨下。 过了很久,她开口:“我以为你死了。” 声音很轻,几乎无力,仿佛耗费了她所有心神。 阿刁没有回话,只是静静走上前,将她拥入怀中,很是用力。 此时无声胜有声...右手持刀,左手拥你,这是少年此刻想做的,也是他一直想做的。 风起时,比以往更温柔。 吹拂着长街当头的情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