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疯。” 大周王朝京城。 内城北部一处楼阁,正门直入的大堂里。 蜡烛将要燃尽,残余的灯火微弱地摇曳。 江元拱了拱手,再次重复回答一遍。 话音刚落,屋外适时响起打更人的敲锣声。 一慢四快。 伴有更夫“寅时五更,早睡早起,勤练身体”的响亮吆喝。 江元朝窗外看一眼。 此刻天色已经微微泛起鱼肚白,透过窗棂隐约可见初露的晨曦。 在更夫刚敲响五更响,大概三点时,他就穿衣洗漱了。 住处距离这里不是很远,路上并没浪费太多时间。 可现在天已经亮了起来,他还是没能达到他的目的。 江元扭过头,看向坐在三尺法桌后的人,无比认真道:“大人,我真的没疯。” 木制高台上放有红木法桌,桌子后面两人一坐一站。 两人俱是一身黑色制服,简单干练。 唯一不同的是,从衣领蜿蜒到袖口的边纹。 坐着的那个中年汉子,身上的黑衣绣着的是闪亮的金边,站在他身边的青年男子则是同样耀眼的银边。 此刻两人的表情都有不耐烦之色。 坐着的汉子还好,国字脸上多是严肃,外加一丝疲惫。 站着的那个,看起来大不了江元几岁的年轻人已经把烦躁和郁闷写满了脸上,一副快要忍到极限的样子。 “好,暂且当你没疯,那么,天还没亮你击鼓把我们喊来做什么?”中年汉子问道。 江元把那句已经说了不下十遍的话又说一次。 “回大人,我早就说过了,我想进镇玄司诏狱。” 又是这个回答。 这厮长的斯斯文文,怎么就这么倔呢。 中年汉子往椅背上一靠,闭上眼睛揉了揉眼角。 无奈道:“你还说你没疯?” 得,又是这个问题。 江元也很无奈,一脸诚挚道:“大人,我真的没疯,但我确实想进镇玄司诏狱。” “啪”地一声。 中年汉子还没说话,年轻男子终于忍无可忍,一拍桌子,怒道:“你想进镇玄司诏狱就进诏狱?你可知我镇玄司是什么地方!” 江元心想我还真知道,不然也不会天不亮就匆匆赶来。 镇玄司,顾明思议,镇压一切离奇玄异。 此部门由皇室掌管,与六部平起平坐, 专门从事侦察、逮捕、审问等活动。 也有参与侦破诡谲悬案,诛杀乱世妖邪的工作。 可直接逮捕包括皇亲国戚,文武百官在内的所有人,可以进行不公开审讯。 并且皇权特许,当遇重大玄异,可先斩后奏。 所以大周的百官谈之色变,祸世的妖邪恨之入骨。 江元斟酌着回答:“大周镇玄司,护卫百姓,镇压玄异,诏狱之内,多为邪诡疯魔。” “既然你都清楚,为什么还要主动进诏狱?” 中年汉子满是不解。 他在镇玄司当差这么多年,往来抓捕犯人、妖邪,无一不是哭着喊着不想来这里。 今天还是头一遭遇见一个主动要求进诏狱的人。 愣是把他整得不会了。 “回大人,我想和疯魔近距离接触。” 江元如实回答他前来镇玄司的目的。 没错,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近距离接触疯魔。 这句话他也说了不止一遍了,可法桌后的两人像是当做了笑话,开始两人还会忍不住发笑,现在则是一股被戏耍一样的怒意。 “近距离接触是指?”中年汉子问。 “住在一起,看得见,摸得着,最不济也能聊聊天那种。”江元答。 “你可知道什么是疯魔?” 中年汉子打个哈欠。 年纪大了,明显感觉体力跟不上,本来值夜班就够累了,还被这厮在这儿搅和大脑的神经。 饶是他一向“鼓响事必理”的认真态度,也被江元磨的差不多了。 听到问题,江元点点头。 “疯魔,千年前那场人族与妖族大战后的遗祸,现在也指那些练功走火入魔,又或者行为举止与日常不符,对周围的人和物造成重大破坏和伤害,脑子有问题的人。” “嗯,也是相当清楚。”中年汉子饮了口凉透的茶,“你知道镇魔司是何处,也知道疯魔的危险性,所以你还要进诏狱,接触疯魔?” 江元一副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中年汉子长长地叹口气,压下去飙升的血压,手指点着江元,嘴巴张了几张,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实在不想搭理江元了,在身边的年轻男子小腿上踢了一脚,便闭目养神。 年轻男子接过话头问:“你为什么要接触疯魔?” 这个问题倒是头一次问,江元没有任何隐瞒道:“我想治愈他们。” 年轻男子皱起眉头,闭目养神的中年汉子也慢慢睁开眼睛。 “治愈他们?”年轻男子问,“你是医师?” 江元摇摇头,“草民是内城正化街上一个卖鸭子的。” 中年汉子重新闭上眼睛。 年轻男子像看傻子一样玩味地笑着。 “你自己听听你在说什么,你一个卖鸭户,想要治愈疯魔?” 江元心想看不起谁呢,前身的职业又不能代表他现在的能力。 再说卖鸭怎么了。 家奴能当皇帝,凭什么卖鸭的不能治愈疯魔? 刘皇叔当年还卖过草鞋呢。 于是反问道:“有何不妥吗?” 不妥大了去了,年轻男子没中年汉子那么好脾气,他扭了扭脖子,发出咯咯响的骨折声。 “最后再问你一遍,你到底有事没事,有事我现在就让狱里做上你的晨食,没事赶紧哪里来哪里去!” 怎么还生起气了,我这不正在跟你们说事吗。 “回禀大人,我说我想进镇魔司诏狱治愈疯魔,这难道不是事吗?既然是事,让狱里做上我的晨食也最好不过。”江元一本正经道。 “他娘的!” 年轻男子噌一声抽出腰间的佩刀,作势冲上来。 江元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 还好被中年汉子及时拉住。 “你想干嘛?” 中年汉子瞪了年轻男子一眼,眼中一扫疲惫,瞬间充满严厉之色。 年轻男子脸上满含怒气,“头儿,这小子大半夜的把咱俩叫起来,说了半天非要进诏狱,还要治愈疯魔,你说他要是修士或者医师也就算了,可他就是一卖鸭子的,这不明显把我们当猴耍吗。” “收起你的刀,镇玄司的刀从不对向无辜之人。”中年汉子严肃道。 年轻男子收刀入鞘,小声嘟囔,“我吓唬吓唬他而已。” 中年汉子这才看向江元,冷冷道:“但镇玄司的刀也绝不放过任何一个有罪之人。” 江元“噔噔噔”,倒退到大堂门口。 中年汉子看到这一幕眼前一亮。 刚才亮出刀也不过让这厮退了两步,现在自己的眼神和语气足让他退到门口。 他也知道这厮是来戏耍他们的。 可确实如他所说,镇玄司不能平白无故抓人。 对于这种脑子多少有点不正常,但又不至于疯魔的人。 应该早点言语恐吓,将其吓走。 于是想了想,冷漠道:“你还有机会离开,不然等我失去耐心,依你玩弄朝廷命官这件事,二十大板必不可少!” 话音未落,江元已经一步踏出大堂。 “很好。”中年汉子心想,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身后传来逐渐嘈杂的人声。 江元朝后看了一眼。 天已经亮透,起早的行人三三两两。 自己熬了将近一夜也没能说服这哥儿俩。 而且他们好像还生气了。 另一只脚也踏出门外。 江元拱手一拜,“耽误两位大人的时间了。” “好走不送。”中年汉子内心欢喜,脸上却面无表情。 江元摇摇头,心中充满遗憾。 他不是中年汉子所想被吓到,而是他已经想到别的方法进诏狱。 遵纪守法的思想限制了他的行为,还是这金领的中年汉子一句话提醒了他。 “镇玄司的刀绝不放过有罪之人,有罪之人?有罪之人啊~” 江元若有所思,转身离开时,遗憾忽然变成了一个愉悦的微笑。 他的喃喃自语传入中年汉子和年轻男子耳中。 两人默默对视一眼,看到门口那厮脸上浮现的诡异笑容。 几乎同时跳过法桌,奔向江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