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乙未的清晨,蜀军与汉军正式开启了拉锯战。虽然此前已经打定了争夺浮桥的主意,但刘范并不打算从此处开战,而是尝试从其余战线处牵扯汉军的注意力。 初时是一次挑衅。趁天气未明时,蜀军以两艘楼船进至青衣江北岸,不等船锚挂稳,舷梯已摇摇晃晃地斜架在滩涂之上,全副武装的蜀军将士便拥挤着恍如一股洪流飞泄而下,更有甚者,直接挂着绳子从甲板缒入浅水中,不过片刻时间,四千余名蜀军士卒就已落脚河畔,在张任的带领下向汉军营垒发起冲击。 虽说汉军营垒中早已布好了岗哨,但初次在这样的情形与敌人作战,所有人都没有经验。在汉军反应过来的时候,蜀军已经拔除了最外层的鹿角,而等他们组织好阵型向蜀军发起反攻,蜀军也无意纠缠,转而回身撤回滩涂之中。 汉卒作势欲追,就在要与蜀人贴身肉搏之时,楼船上忽发箭失如蝗,一度压得汉军抬不起头,而蜀军趁势用斫刀在汉军中乱冲,颇造成了一些杀伤。而后不待汉军后续支援到来,蜀人又攀回楼船,安然离去。 这一次的袭击颇有成效,令本来低沮的蜀人士气大振,不过两日后,蜀军又故技重施,欲再以楼船袭扰汉营。然而再入青衣江时,汉军在滩涂边已立有发石车,蜀人刚欲下船,汉军同时发石。 近百块飞石在空中划过,带来了难以想象的破空之声,然后是接二连三的砰砰巨响。一些石块撞入船体,将蜀军楼船的侧舷击打出骇人的裂纹与破口,一些石块则砸落在人群之中,血肉顿如泥点般飞溅周遭,中者无一存活。 张任试图指挥士卒前冲摧毁发石车群,撞上在车阵前结阵以待的汉军,双方正面力战,蜀人还是落入下风,等发石车再打出第二轮、第三轮飞石后,蜀军斗志丧尽,纵使是庞大的楼船,也因侧舷的损坏而露出几分力不能支,有几块飞石甚至打穿了一艘楼船的下板,江水往内汨汨倒灌,一度使大船出现了右翻的迹象。 张任无奈之下,只能一面下令堵漏,一面令前锋撤回。然而进易退难,汉军见蜀军撤退,立马发骑兵追击,在楼船的箭程外捉拿了不少掉队的蜀人俘虏。而蜀人也不敢下船来救,只能勉强调转船头,又回到蜀营中去了。汉军得以重新在江畔立稳脚跟。 如此又数次尝试后,蜀军仍不能占得多少便宜,刘范便改换策略,转而令甘宁等人在汉军营前叫阵挑衅,他尤其对甘宁说道:「当年对阵凉人,兴霸你与吕布错马,一度将其击伤,继而扬名北域,今日陈冲再携凉人而来,你不想再闻名天下吗?」 甘宁便身着锦衣,槊缠银铃,一如炎兴七年时打扮,大约率了十余骑策马到汉军营前。西府军中有不少人是参与了骆谷之战的,一见面便认出来他的身份,纷纷议论道:「那不是当年勇冠三军的锦帆贼吗?当年在兰梅原来回冲杀,无有一合之敌,我等派谁去应战呢?」 讯息很快报到陈冲处,陈冲听闻是甘宁挑战,一时有些恍然,想到了当年是徐晃前来解围,可如今徐晃已逝,又该派谁去阻挡呢?他过了片刻便不禁摇首失笑,转而招来马超道:「蜀人中有个斗将,前来我军前叫阵。本来你已是一军主将,该另寻他人,但奈何此人确有几分耐斗,除你之外,恐无他人可敌了,你可愿斗上一斗?」 马超闻言大是受用,笑回道:「既然是丞相之命,马超岂敢推辞?」说罢,他当众披上漆成银色的明光铠甲,戴上特制有铁面的兜鍪,在他魁梧挺拔的身姿下,一抹三尺红缨从头顶披下,在秋日和煦的阳光下,可谓是光彩夺目,英武过人。而后他在腰间配上两柄长剑,又提了一杆长矟,向陈冲微微拱手,当即翻身骑上自己枣红的汗血马,施施然向营外去了。 【鉴于大环境如此, 马超自十五岁时,便以勇武闻名陇上,时至今日,早已是西府公认的冲阵第一。如今汉军见马超披甲策马出营,顿时欢呼雷动,河谷深林的上空顿时腾起乌压压一片飞鸟,而中秋的林叶也随之摇曳,簌簌而下,在营外的蜀人也为之色变,知道前来应战的定是汉军之中极重要的人物。 策马在营前的草地站定后,马超拄着长矟打量甘宁的装扮,不由失笑道:「都说蜀中地大物博,富门如云,怎么你却这幅小孩打扮?难道不知沐猴而冠这个词吗?」说罢,身后的从骑也随之起哄而笑。 甘宁生平最为自傲,此时听了马超的嘲讽,顿时涨得满脸通红,他身边的从骑都忍不住了,踩蹬提缰就要出战,但甘宁却轻轻举起手,制止他们出手。他将满是铃铛的长槊挥舞了一圈,马超只见银光闪烁下,空中一阵叮铃脆响,而后甘宁用槊尖指着马超说道:「瞎眼儿,今日我必割汝头皮,做乃公的脚踏!」 说罢,他暴怒抽鞭,策马向马超处飞驰而来,不过转眼间便飞入箭程之内,而后左手飞快抄起马弓,右手指自然而然抽出一支破甲箭,以常人全然看不清的速度将箭尾搭上弓弦,就在坐骑狂奔之间,他已然将弓拉开,瞬间发出箭失。 这发箭的动作是如此行云流水,以至于空中都未能听到惯有的振弦之声,马超就看到眼前有一点寒芒闪耀。他知道遇到了劲敌,却毫不慌张,在这催人性命的一瞬间,他迅速将头往箭来处方向一摆,旁观的将士不禁惊呼出声。再回首时将士们才发现,马超赫然用牙齿横向衔住了箭失!真是不可思议,若说甘宁射箭的技艺已经臻至完美,那马超接箭的手法则堪称神乎其技,便连射箭的甘宁也一时看呆了。 马超此刻将箭杆吐在地上,而后揉了揉两腮,仿佛这在战场上不过等闲小事,再随手挥鞭,持矟向甘宁处迎去。两人这才正式交手,马超后发先至,挑矟从侧面对着甘宁的脖颈刺去,甘宁一个仰头,而后以槊杆将马超的矟尖拨开,顺势用槊杆划了个半圆,借力去击打马超的腰部。马超微微侧身,就将甘宁的这个扫击躲过去了,而后两人迅速分开。 这一切不过是发生在两马交错的短暂时间内,而两人却已来回打了两个回合,在两旁远观的将士看来,全然看不清两人有什么动作,只能听见槊杆不断撞击的声音。再看两人跑马不远,又拨马再次回冲,越加靠近之时,却越是催马急进,似乎要借马势将对手刺穿于地,就在两马将要相撞的一瞬间,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但是这次却寂静无声,两人极有默契地拨马相错开了。 青黄的草地上,一匹红马奔出二十余步后,缓缓调转马头,立住不动了,而另外一匹马则毫不停歇,拨转马头,朝对方再次冲去。行至半程,忽然间,原本立住的马儿一跃而起,汗血马的马蹄往前勐的一踹,正好踹在甘宁坐骑的脖颈部。 在场众人只听到极为清脆的一声卡察,便知甘宁坐下白马的颈骨已经断了。果然,就在马超重新立定的时间里,白马虽说载着甘宁挣扎着再跑了几步,但很快就扑倒在地,低声哀鸣着等待死亡的降临。而甘宁则不得不下马抽刀,步战面对马超。 眼看主将挑战不利,观看的从骑们连忙试图上前来救,有人在远处抽出一支重头箭,瞄准马超就要先射,不料马超已有发觉,竟在举弓落后于对方的情况下,竟先于那人发箭,箭头就如同飞鹞般穿口而入,一瞬间就将对方钉死在地上。 如此情况下,仍有一骑持刀向马超冲来,他策马绕了一个弧线到马超身后,作势要捅马超的后辈,哪知马超似乎后脑长了眼睛,左手突然朝身后一抄,正好抓住了来人的槊杆。蜀骑顿觉槊杆仿佛被铁钳钳制一般,竟移动不了分毫。慌乱之间,他丢掉槊杆去拔腰间的短刀,但为时已晚。 旁人只见两马并列不动,而马超扔下槊杆,又一把抓住那蜀人握刀的手,如拎着小鸡一样把他拽落地上,而后果断抽出佩剑,信手扔下,转眼将此人穿胸杀死,而观看他的神情,好像只是宰了一只鸡兔一样简单。 但这名蜀人的死还是救到了甘宁,就在马超杀人的时候,那蜀人的坐骑向甘宁奔去,甘宁得以上马,重新坐立面对马超。甘宁没有再与马超交手的意思,两人的武艺相差并不大,可是就马术而言,自幼长在马上,纵横陇右二十载的马超自然是远胜于常年操舟、以水匪闻名蜀中的甘宁。故而他打量了马超少许,先说了两声「好」字,而后又说道:「来日战场再会」,就调头匆匆离去了。 马超得此全胜,悠然策马向陈冲复命,而一旁的汉军将士见他在日光下浑身银装,血战之后竟不染半点血污,恍若神人一般,不由得大为倾慕,纷纷欢呼海沸,称之为「锦马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