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下了三天三夜。 在第四天的清晨雨停了,阳光普照大地,照散了掩埋在城市上空三天之久的乌云。 大雨过后,整座城市焕然一新,可是只能往上看,不能往下看。 积水散去过后,无数形形色色的垃圾残留街道。 让人不忍直视。 许多停工停产的企业,也在今天全部恢复生产。 无数店铺重新开张,忙着清理自家门口前的垃圾。 虽说不能外出,但窝在家里的三天假期对很多人来说都是难能可贵的。 难得的闲逸时光,也算是不错。 此刻,沉寂了三天的城市心脏,活了过来。 …… 许多人都开始了一天的忙碌,街上人来人往。 只剩一众拆迁工人在风中凌乱,他们站成一排,看着眼前的废墟,心中若有所思。 …… 江北,人民医院。 顾晨夕躺在病床上,悠闲的吃着水果。 此刻的他全身上下缠满了绷带,只剩一个脸露在外面。 看似病情极为严重,可只有他知道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 在进医院的第二天,他身上大大小小数十道伤口就全都神奇的愈合了,就连左肩上那个拳头大小的血窟窿都重新长好了肉,这恐怖的愈合能力让他的主治医师目瞪口呆。 一脸的不敢相信。 对此,顾晨夕只能表示身体好,愈合快点很正常。然后无视医生奇怪的眼神,就准备出院闪人。 医生,护士轮番劝说,全都不能改变顾晨夕的主意,最后还是碰巧赶来的蓝梅一把给他拽了回来。 最后就被绑成了木乃伊,在床上无所事事。 “我说梅姐,真用不着这样,靠北啦,我是谁?我可是顾晨夕哎,这点小伤至于这样?”顾晨夕道。 蓝梅坐在床边,翻了个白眼,“靠北啦,就算你是孙悟空都得乖乖躺着。” 顾晨夕无语,蓝梅接着道:“拜托,你这属于工伤,又不用你出一分钱,而且还有工资拿,你有病是咋的?这么急着出院。” 顾晨夕眼睛一亮,“真的?” “能不能有点常识?”蓝梅嘲讽道,拿起桌上的苹果削了起来。 “队长他们还在处理事情,可能还要晚点才有空。” 顾晨夕点点头,“李子建抓到了吗?” 蓝梅摇摇头,“跑了。” 顾晨夕轻‘嗯’一声,没有太过惊讶,“那以后就多了一个不好对付的人了。” “没有多,一直都是这样,相比之前,在明处总比在暗处好得多。”蓝梅头也不抬的说,专心削着苹果。 一连削了三个,堆满了一个盘子后才罢手。 “走了,晚点再来,想吃什么给我打电话。”蓝梅说。 顾晨夕笑着比了一个OK的手势。 等蓝梅走后,他才起身走到桌子旁,拿起一个苹果,再用刀切成很小的小块。 因为只有右手能活动的缘故,他只能用两根手指按住苹果,再用大拇指把刀背往下按,来回重复了很多次,方才大功告成。 顾晨夕找护士再拿了一个盘子,把切好的苹果装在里面,放到隔壁病床的桌子上。 隔壁病床是一个女人,一个瘦得只剩皮包骨头的中年妇女。 一次机缘巧合下顾晨夕得知她是癌症晚期,可从日常的表现上来看,一点都看不出来这是一个病入膏肓,命不久矣的人。 就比如此时,女人见着顾晨夕端来的苹果,连忙微笑着摆手拒绝。 “吃吧,削太多我一个人也吃不完,放那就浪费了。”顾晨夕笑着把盘子放下。 女人见顾晨夕强硬的态度,也不再拒绝,连声说着“谢谢,谢谢。” 顾晨夕笑着点点头。 女人姓王,顾晨夕称呼她“王姨”,闲来无事时,就与她聊聊天。 一番了解下来,才知道女人年轻时是唱歌的,还是歌舞团的主唱,难怪声音这么好听,即使病魔缠身,身上仍是散发出一股别样的气质。 “岁月从不败美人。”顾晨夕笑着说。 王姨捂着嘴轻笑,“哪有,老了就是老了。” 顾晨夕轻轻摇头,“美人在骨不在皮,王姨你真的很漂亮。” 女人会心一笑,转移话题,“刚才那位是你女朋友?真漂亮。” “不是,我们只是同事关系。”顾晨夕连忙摇头。 “同事?哪有同事这么关心你的?三天来四回,信王姨的,她绝对对你有意思。” 顾晨夕嘿嘿笑着,不知怎么回答。 蓝梅会对他有意思?顾晨夕敢都不敢想。她永远像一个大姐姐,自己永远是那不听话的小弟弟,整天挨训,被揍。 她会喜欢自己?绝对不可能。顾晨夕心想着。 王姨像是猜到了他内心所想,也不再过多追问。 …… 中午的时候,病房的门被人推开。 “李叔好。”顾晨夕对着来人打招呼。 男人笑着连连点头,“你好。” 男人姓李,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工,现在在工地干活。 他是王姨的丈夫,这是他们俩结婚的第十九个年头。 因为工作的缘故,李叔只能乘中午休息的时间来给王姨送饭。 “今天是西红柿炒蛋还有你最喜欢的青菜。”李叔笑着说,“快吃吧,吃完推你出去逛逛,难得的好天气。” 王姨笑着说:“好。” 女人吃得很快,也吃得很干净。 男人就在旁说一些工地上的奇闻异事,逗得女人阵阵轻笑。 顾晨夕双手枕在脑后,安静的听着,时不时也轻笑一声。 女人吃完了,男人按照约定推着轮椅,载着她在花园里漫步闲逛。 顾晨夕坐在窗边,看着底下两人的背影,久久愣神。 男人身上那件沾满灰尘的衣裳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顾晨夕忽然想到了这句话,也不记得是谁说的,只觉得胡说八道,荒谬至极。 庄子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意思是泉水干涸了,鱼儿只有互相吐唾沫来求生,不如各自去江湖里畅游。比喻在处于一样的困境时,用微薄之力去帮助彼此,倒不如放弃执著用全新的姿态去面对世界。 这句话是对是错顾晨夕分辨不了,也不敢对庄子这位大佬的言论擅自发表自己的意见。 可如果能够相濡以沫的话,不会有人愿意相忘于江湖吧。 就像他们一样,都在做最后的挣扎。 李叔只是一个农民工,他能做的很有效,每天做好饭菜送到医院,逗逗妻子开心,推她出去逛一逛,晒晒太阳,这是他能做的全部了,能做的他都做到了,可是最重要的他却做不到。 那就是高昂的手术和后续治疗的费用,对于他们来说,那是一个天文数字。 听说他们还有一个孩子,一个才在读小学的男孩。 顾晨夕不止一次看见李叔在走廊里偷偷抹眼泪,然后立马又换上一张笑脸,仿佛没事人一样,走进病房继续给女人唱歌。 女人唱歌很好听,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就不唱了。李叔为了逗她开心,每天都会唱上那么两首,还会录在手机上,方便她随时听。 “北方的村庄住着一个南方的姑娘 她总是喜欢穿着带花的裙子站在路旁 她的话不多但笑起来是那么平静优雅 她柔弱的眼神里装的是什么是思念的忧伤 南方的小镇阴雨的冬天没有北方冷 她不需要臃肿的棉衣去遮盖她似水的面容 她在来去的街头留下影子芳香在回眸人的心头 眨眼的时间芳香已飘散影子已不见” …… 楼下又响起了李叔的歌声,他的声音粗犷,沙哑,甚至于连调都没对几个,可是顾晨夕觉得是那么的动听。 不自觉的跟着一起哼唱。 女人歪着脑袋,微微笑着。 阳光沐浴在他们身上,宛如神仙眷侣。 如果时间能够永远定格在这一刻该多好,顾晨夕这样想着,闭上双眼。 …… 时间一晃,两天过去了。 这是顾晨夕住院的第五天。 一袭白衣的幕烟尘走进了病房。 “哎呦,稀客啊,快快请坐。”顾晨夕弹跳下床,弯腰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幕烟尘白了他一眼,表示不想理他。 “咋了?一脸大姨妈来了的表情。”顾晨夕笑道。 “滚。”幕烟尘没好气道。 顾晨夕朝她吐了吐舌头,翻身上床。 “啥风把您老人家吹来了?” 幕烟尘自己削了个苹果,“来看你死没死,死了好替你收尸。” 顾晨夕以为幕烟尘是给他削的,连忙瞅上前去,却吃了一记手刀,疼得他龇牙咧嘴。 “那不麻烦您老,小爷我身体倍棒!”顾晨夕拍着胸脯说。 幕烟尘懒得理他,自顾自的吃起苹果。 旁边织着毛衣的王姨抿嘴轻笑。 突然一阵脚步声响起,打破了病房里的沉默,脚步声在门口停止。 过了几秒,李叔推开门走了进来,手上提着饭盒。 顾晨夕抬头看了眼墙壁上的时钟,一点过五分,比平常晚了接近半个小时。 李叔走到王姨床前,在桌上打开饭盒。 “今天怎么晚了点,是遇到什么事了吗?”王姨轻声问。 李叔摇摇头,说:“没……没事,先吃饭吧。” 王姨楞了楞,笑着说:“好。” 她放下毛衣,开始吃饭。 李叔则是一反常态的愣在原地,什么话也没说。 顾晨夕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果然,在女人吃到一半时,李叔终于开口了。 只见他扑通一声跪在床边,声音干哑道:“我们不治了好不好?娃娃那边实在没钱了,就当是我对不起你,下辈子我加倍还你。” 病房里陷入一片死寂。 顾晨夕撇过头,用手肘捅了捅幕烟尘。 幕烟尘只是看着,无动于衷。 而女人只是愣了愣,然后笑着说:“好,没事的,我理解你。” “不怪你。”女人笑着,继续吃着饭盒里的菜,“我们回家吧,我还想吃你做的番茄炒蛋。” 男人瞬间泪流满面,点头说:“好……” 很快,他们出院离开了,没人知道去向。 离开之前,女人把织了一半的毛衣送给了顾晨夕。 她说:“拿回去让你妈妈给你织完吧,虽然现在还早,但总有用上的那天。” 顾晨夕看着她,她永远是笑着的,如春风般带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 就在他微微愣神之际,女人已经悄然离开。 顾晨夕站起来对她说:“谢谢。” 女人微微摆手,没有回头。 …… “为什么不帮帮他们?”顾晨夕轻声问。 幕烟尘抽抽嘴角,“你以为我钱很多?就是有,我也不会帮。” “为什么?” “为什么?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你自己的都没活好,就想去管别人的闲事?” 顾晨夕表情忽然凝固,他张开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幕烟尘又道:“奉劝你一句,以后能别多管闲事就别多管闲事,黑潮代表着什么我想你应该清楚,你以为的帮助,其实是害了她。” “人各有命,你强行插上一脚,适得其反还是小事,如果招来更坏的因果,只会让她更惨,甚至于连累她整整一家人。” 顾晨夕的手紧紧拽着毛衣,脸色冷清。 幕烟尘的话在他脑子里久久回荡,消失不去。 “你不是菩萨,也不是佛祖,普度众生不是你的职责,你也没那能力。” “别怪我没提醒你。”幕烟尘的声音忽然冷厉,吓得顾晨夕猛的一颤,“别仗着有点实力,就把自己当成救世主,整天帮这个,救那个,最后因为你的无知和狂妄自大,害死更多人。” 幕烟尘说完便不辞而别,留顾晨夕一人在原地呆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