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幽执剑而立,等了良久,都未闻得答复。 南宫瑾言忽而牵起她的手。 因眼盲而始料未及,杀心一念而起,掌心却触及冰凉。 她曾被这样的冰凉摩挲过无数次。 她曾被这样的掌心牵引过无数次。 “你是……”北冥幽面向南宫瑾言。 南宫瑾言抬指点了点她的掌心,而后写了个“言”字。 手还未放下,北冥幽掌心一颤,一触即分的一刹那,蓦地翻掌,将他的手抓住。 千言万语,如鲠在喉。 分明知道无法得到回应,她还是不禁开口,问他:“你……是吗?” 哽咽。 那一刹那,南宫瑾言的无名指轻颤了一下。 他能说么? 他能肯定么? 你想要的是我吗? 一阵热潮猛然扑来,南宫瑾言下意识地反抓住北冥幽的手,将她挡在身后。 他们周身生成了一个保护罩,热潮如有实质一般抵死冲撞着那保护罩。南宫瑾言抿唇,周身内力遽然狂飙,掀动墨发飘扬。 又是那种腾空的感觉…… 天外是浓稠的暗夜,这里杳无人声。 南宫瑾言低头,只能看到自己在黑夜中堪堪看得见的手掌。 马车行了一天一夜,他也有一天一夜没有合眼。 三年,他看着一望无底的深夜,不畏惧它要将他吞噬。三年,他从那个位置上走下来,又走上去。人生有几个三年? 他慢慢放下帘布,只剩马车行驶在阒无人声的黑夜里。 南宫瑾言蓦地捂住心口——他微微弯腰,瞳眸不住颤动。 他才算是幡然醒来……这已是回忆了。 是他为人时在凡间尘世的过往。 记忆的交叠,让他在一刹那分不清年岁。 方才……他竟还以为自己仍旧是那个天启国龙栖城南宫府的大公子。 可是……他不是吗? 灵魂撕碎的巨痛将南宫瑾言笼罩,心脏几乎要被生生碾碎,他却骤然想起在泽兰楼的池水幻境里那些零碎的片段。 想起看着自己的身影逐渐走远的那一刹的感想。 可是夜风拂面而过,即便是回忆,却也真实得可怕。 他多想,留在这里,困在这里。 马车驶回南宫府。 荷寰和连理还在院中侯着。 月光流泻在南宫瑾言那身白衣上,俊美华贵。 他的目光从荷寰和连理的脸上一扫而过,微颔首应声便抬步朝着自己的卧房走去。 屋内并非全然黑暗的,幽幽烛光暧昧温和。南宫瑾言还浸没在这段汹涌而来的回忆中不能抽身,褪下外套后,习以为常地向着坐榻走去。 抬眸之时,才觉察到小几对面坐了个女子。 温雅清婉,眉眼柔和,此时正手执书卷,微微俯身去看一杯茶水。 心陡然漏跳一拍。 此情此景,无人叨扰,多想就这样下去。像极了避世免俗的…… 眷侣。 可是南宫瑾言的心中、脑海里,分量最重的,却是暗箭明枪的朝堂仕途与繁复难辨的天下大事。 儿女情长,倒显得微乎其微了。 南宫瑾言此时竟从未如此深刻地觉得愧疚。 他坐到榻上,目光从杯盏缓缓移至云服媚的脸上,细细地描摹着她的眉眼,末了,才缓缓开口,唤了声:“服媚。” 云服媚将杯盖扣上,端起茶盏,向着南宫瑾言递上。 南宫瑾言接过,此时却忽然觉得口渴,于是轻呷一口后才将它放回原处。 那一瞬里,他想了好多。 他能够讲话,是不是她也可以看得到了? “公子。” “你,可能看到我?”南宫瑾言对上“云服媚”有些涣散的瞳眸,心中一沉。 “公子何故如此问?” 南宫瑾言一顿。 “是你吗?”“云服媚”话音一转,完全换了语调。 “是我。” “冥界救我的人呢?”北冥幽艰涩地开口,“也是你么?” “嗯。” 很长一段时间,南宫瑾言说不出话。他静静地看着眼前这样熟悉的面容,说道:“这是往昔的回忆,却又不尽相似,在我的记忆中,你不在的。” 那晚寒衾孤枕,似梦似醒。 “因为这是幻境。”北冥幽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她道,“还记得入境之前你我第一次的遇见吗?” 他见到了云服媚的幻象。 “嗯。” “这是为你设的幻境,我杀了幻象,取而代之了。”北冥幽道,“所以我看得到,只是有些恍惚罢了。” 南宫瑾言微挑眉,问道:“恍惚什么?” “我脑海中翻旋着为人时我未曾经历的记忆。” “许是幻像作祟。”南宫瑾言道,“确实有这样一种法术,借中术之人的记忆情景,却全然改变了情境中的人与事的原本轨迹。” 北冥幽轻叹了口气,眸光移向窗外的月光,答非所问地说道:“今晚夜色不错。” 南宫瑾言转眸也朝着窗外看去。 夜间的凉风习习吹来,似绸缎的轻抚。 这幻境,倒不怎么像是假的。 “你说,我们会死在这儿吗?”北冥幽起身,茶水里倒映着云服媚的面容,她抬眸注视着心心念念的人,只恨一别难见。 南宫瑾言道:“不会。” “怎么那么笃定?” “此般术法所生成的幻境,借由的是入境之人的记忆,单靠幻象,不能够杀人。”南宫瑾言继续说道,“施术者就藏匿在这幻境之中,你我其实已经见过他。” 北冥幽眉头微蹙,一些久远的记忆在脑海中缓缓浮现,幻象无法杀人,需要施术者亲自动手,那么幻境的作用在于—— “是,‘云服媚’。”北冥幽道。 迷惑心神,趁其不备。 南宫瑾言瞳眸中闪过几分怅惘,他道:“这儿遇到的每个人,都有可能是假的,刹那间的分隔,都有被魇住心神的可能,你多加小心。” 言外之意,即便是见了“我”,也不要下不去手。 就好像是曾经分明刻意接近,却还是有意暗示云服媚,“不要相信我”的南宫瑾言。 “你觉得我认不出你?”北冥幽故意这样问。 南宫瑾言想起刚刚的“云服媚”,道:“他是幻境的主人,脱身之法难以勘破,障眼法,也奇诡莫测。” 北冥幽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南宫瑾言,说道:“你,不像他。” 南宫瑾言瞳孔骤然收缩。 北冥幽从容不迫地牵起南宫瑾言的手,白玉扳指透骨的寒凉。 “他,大抵会说,‘我只是不忍见你因我难过’。” 南宫瑾言将她的手放至心口,目光灼灼:“那便跟着我吧,分不清的话,就一了百了,我了无挂碍、甘之如饴。” 北冥幽蓦地抽手,反手环住南宫瑾言修长漂亮的脖颈,问道:“你舍我独活么?嗯?了无挂碍……是你的话,幻象与真实,我都做不到一了百了,到时候也就只有被魇住的份儿了,你知道么?” 南宫瑾言抬指,轻抚北冥幽的颊面,目光深深,静美的瞳眸中涟漪层叠:“对不起。” 心如刀绞——此时能够聊以慰藉的,只是将她拥入怀中,借此来填补心中的缺憾。 对不起,可我仍旧舍不得你将我全数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