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逾静。 沈篱风被管家带到七王府时,夜绝尘正在下棋。自己与自己对弈。素白的手指落下黑子,困局瞬解,白子置于死地。 天圆地方,黑白搏杀,这尘世间的一切,又如何不像棋局,或黑或白,是非好恶,皆由人来界定。天地不仁,万物有恒,谁都可以是执棋者,谁也都可以是棋子。 沈篱风看着这棋局,仿佛他未尝得见的万般演变都在这最终的结果中重现。 不过风吹草过,惟结局定格,而演变的终始,谁又在乎? 可又有几人能在搏杀中万般看淡,生死同然? “薛奉宵的事情……”沈篱风试探着问夜绝尘。 夜绝尘一顿,手一挥,棋局散乱,黑子白字回归棋篓。 那双幽深的眸子望着沈篱风,似一潭寒泉般令人心悸,仿佛将世间一切都隔开。“他死了?”夜绝尘淡淡开口。 沈篱风定定看着夜绝尘,不禁失笑:“没那么容易。” “还有什么可谈的?”夜绝尘起身,漠然走到院子的门口。 沈篱风道:“哦?原来七殿下这么不把尚书令放在眼里?” 夜绝尘不置可否。 沈篱风抱臂看着那孤寂又疏狂的背影,顿了顿,道:“可是十二殿下回来了。” 夜绝尘脚步一顿,并没有回头,他声音低沉醇厚,似酿了多年的浓酒,甘美与蛊惑一点一点绽开,他似乎才想起这么个人,或者是这个人的名字,“夜涟殊?” 沈篱风走向夜绝尘,与之并肩,他转过身看着夜绝尘刀劈斧凿般浓美的容颜,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他道:“蛮人那边最近不太平。叱赫部近来势头一直很足,即便吃了败仗,他们的士兵也没有气焰衰颓的态势,反而……” “反而……”夜绝尘接过沈篱风的话,侧眸看向沈篱风,道,“去同获漠部联手。” 蛮族八部几乎占据着临近天启国的整个大漠,其中获漠部位高权重,是蛮族至高无上的存在,而如今锋芒毕露的叱赫部与获漠部有这千丝万缕的联系,首领叱赫丹近年来立下赫赫战功,他是获漠部皇女的儿子,他不仅有着显赫的家世,而且由着超拔的本领和一统的雄心。蛮族八部分散时就绕的人心烦,遑论蛮人统一之后,更别说青魑这种神秘邪恶的东西的辅助与引诱。 沈篱风还以为夜绝尘真的什么都漠不关心,知晓一些战事也是因为他将其当做自己的职责,可能够了解到这个程度——那就谈得上上心了。 沈篱风只觉大快,眉眼上挑,露出恣肆的笑意,他抬臂胳膊肘碰了碰夜绝尘,夜绝尘看着是个大美人但是这样碰一碰却是如一座山一样岿然不动。 夜绝尘淡淡地收回视线,看着一线天光,慵懒道:“放肆。” 沈篱风严肃起来,沉声道:“既然要以绝后患,就要不给对手留有余地,杀他个措手不及。殿下,好不容易支开南宫瑾言,又来了夜涟殊,况且薛奉宵还不能不消停,朝中事态不稳,此番奇袭交给我,待我领兵归来之日,便是向殿下俯首称臣之时!” 瀚海阑干,寒声千里,沈篱风出身将门世家,他身至天策将军,那都是在铁刃血河的年岁里策马淌过的,他的承诺,象征着他手下那千千万万个久经沙场的铁血士兵的承诺,亦代表着他们所要效忠的决心。 “青魑之祸不除,权位便不会稳固。”夜绝尘看着一线天光,缓声道,“太早了。” 沈篱风一愣。 什么……他不想快些称帝?! 夜绝尘似乎能看清他的心思一般,他道:“谋权夺位,不是现在。” 沈篱风问道:“殿下真的这样想吗?朝局不定,我等便处处遭人掣肘,那样,也不利于对外吧?” 夜绝尘道:“如果你觉得你可以拦下叱赫丹。” 沈篱风一顿,先前有青魑的战场上,夜绝尘没来的时候,他的军队真的堪称强弩之末。 “殿下,你的意思是……”沈篱风道,“要同我攻打蛮族。” 夜绝尘不置可否。 另一边。 北冥幽出刀那一瞬,银宿的弯刀便朝着花倾觞袭去,花倾觞出剑抵挡,却不是对手,被震飞数米。 北冥幽的刹那刀刃穷追不舍,银宿却像是根本不放在心上一样,随意应付着,却依然让北冥幽没有还手的余地。等到刹那刀被打开,银宿冷淡地笑了笑,喃喃道:“我认得这刀。” 银宿一个人便逼得二人毫无还手的余地,北冥幽直觉大事不妙,将刹那化作生灭,释放出缕缕寒意,将银宿定住了。 花倾觞喘着粗气,问北冥幽:“这样能持续多久?” 北冥幽说道:“持续不了多久,我们走!” 说罢北冥幽牵起花倾觞的手,却没有牵动花倾觞,北冥幽错愕地回头,看到花倾觞决然的眉目,花倾觞说道:“别管我了,这个妖女我死也要将她留下!” “不值得!”说罢,北冥幽使劲一拉花倾觞,但以她现在的气力根本拽不动她,北冥幽定定地看了花倾觞一会儿,横下心来。 她神体已在临渊陨灭,可是曾经在仙界时她塑过灵体,那灵体被她藏在一缕重要的魂魄中,随着这次的苏醒被她感应到。 丝丝缕缕的寒气从灵魂深处迸发而出,花倾觞感受着这曾经在上界寻觅了千年的灵息,身体发肤寸寸僵冷,呼吸都仿佛凝滞不动,唯有心脏的震颤,激荡着她的意识,一遍又一遍声嘶力竭地嘶吼着——这不是梦! “云服媚”的身体周围被深蓝色幽光笼罩,仿佛蒙了一层雾气,叫人分辨不清她是否还存在,那瘦弱的甚至于孱弱的躯壳一分一寸地拉长,逐渐变得颀长、挺拔,渊渟岳峙,仿佛无往不胜、无坚不摧、无所畏惧。 雾气逐渐消散,那如泼墨般飞扬的发,那如冰雪雕琢般的脸,那双似乎潜藏着枯海与深潭的双眸,仿佛佛邪岛的种种都已在千百年前在这双深不见底的瞳眸中定格,不灭不散,一如往昔! 那是祈幽…… 她的祈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