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瑾言从屋室里走出,关上门,瞥到那柄白色的伞,他顿了顿,随后微微躬下身,撑起那柄伞。 雨真是太大了,淅淅沥沥,暴雨倾盆,秋夜肃杀,南宫瑾言回眸侧过半张脸看到那间屋子里传来的微弱光线。 脚边踏过一湾污水,他在雨夜中上了轿子,进了谢府。 谢晋安等他等了很久,终于见到他,悬着的心也总算落了回去。 “他……没有为难你吧?”谢晋安问道。 南宫瑾言平静地看着谢晋安,说道:“没有。” “门外有不少他的眼线,他们,没有拦你?” “拦不住的。”南宫瑾言说道。 谢晋安深吸了口气,说道:“你托我那件事,我查到了。” “如何?”南宫瑾言落座。 “我派人安排在田星悸身边的眼线,都被万福来的白管事一一拔出了。”谢晋安说道,“这个白管事的来历查不清楚,但很难对付,应付起来着实棘手。好在他也并非一直在田星悸身边,据我观察,他似乎对田星悸,并不那么的忠心。” “怎么讲?”南宫瑾言以手支颌,淡然地听着。 “不太听话?”说到这儿,田星悸倏地笑了,“田星悸有时会指使他做一些小事,并不算太过分,而他常以自己并非小二而是管事这般借口推辞掉。” 南宫瑾言坐正了身子,闻言抿了口茶,笑了笑,说道:“当真么?” 谢晋安颔首,矜持道:“当真,倒不像是个在他手底下做事的,近些日子也是行踪莫测。” “哦?”南宫瑾言挑眉看着谢晋安。 谢晋安愣了愣,继而反应过来,说道:“哦,关于田星悸,在白羽澜不在他身边时,我派人跟踪过,他不时去一些阴暗偏僻的角落,似乎在等什么人。” “那你可看清他在等谁了?”南宫瑾言捏着杯盏,悠悠转了转。 谢晋安眉目一凝,说道:“他有时会等很久,好似始终等不到,即便是等到,来的也不过是一些走夫贩卒之类的平头,看不出什么端倪。但我觉得,那些人并不是他要等的人。” “走夫贩卒的话,他没必要这样等。”南宫瑾言说道。 “不错。”谢晋安说道,“该是被人觉察了。” “那你觉得那人是……” “枭。”谢晋安说道,“公子所言,我反复思索了很久,我也动用人手调查了田星悸近来的状况,听闻他双亲皆不幸因青魑之祸去世,唯有他那痴傻的姐姐活了下来,他为了寻药花了不少钱财,这世道,怕是被狠讹了一笔。” “他有聚财的动机。”谢晋安说道。 “你能查到,别人未必不能。”南宫瑾言如是道。 闻言,谢晋安瞳孔骤然放大,呼吸一滞,他看着南宫瑾言那姣好的容颜,竟觉得森冷可怖。而南宫瑾言却淡然地看着他,似乎是在等待他的下文。 谢晋安心中百转千回,却见南宫瑾言提起那杯茶水,给他倒了杯茶。 茶水已经冷透了,浓重的色泽,喝了确实会叫人清醒不少。谢晋安接过茶,仰头饮下。 如若看得仔细,是会发觉他指尖的微微觳觫。 “沈平仪,就是喝了我的茶才睡着的。”南宫瑾言似笑非笑地看着谢晋安,柔和的口吻似是在闲话家常,谢晋安眼皮一跳,蓦地反应过什么,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 窗外冷雨击打着窗棂,这夜真是又冷又阴寒,谢晋安只觉如坠冰窟,冷汗湿透背后,身上不由得阵阵发抖。 “呵。”南宫瑾言倚靠进椅中,眉眼中半分戏谑半分不耐,他还是那不紧不慢的语气,说道,“那么,枭呢?” 如梦初醒。 谢晋安只觉松了口气,浑身凝固的骨血似乎也在一分一寸开始缓缓流动,如释重负般的。唯有心,有余悸,蓦然开始发了狂一般地剧烈跳动。 “枭——”谢晋安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音竟是有些颤抖的。他看着南宫瑾言,南宫瑾言恍若未见的样子,替他开口,“枭也会知道,所以找了他这个档口,跟他做了交易。” “他是有聚财的动机。”南宫瑾言说道,“但他没有杀我的理由。” 或许在梧州马场就开始了,或许还要早。 南宫瑾言阖上眸子。 脑海中轮番浮现出形容各异的面容,富丽堂皇的皇宫,森冷奢华的府邸,危机四伏的霆掣……还有那一张张熟悉或者陌生的面孔…… 是谁呢? 还有谁呢? 就那么想让他死么。 第二天一早,南宫瑾言驱车去了鹤城。谢晋安则留在萍兰同沈平仪周旋。 沈平仪很早就醒了,他醒后便坐在椅子里,看着南宫瑾言给他倒的那杯茶,目光平静。许久,他扶额,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他静坐了一会儿才去起身开门,一开门,便见到庭院中间站了个人。这人一身浅绿色长衫,墨发淡挽,眉目温润,看他的眼神三分凌厉,七分谦和。 “你是谁?” 谢晋安似是已经出神良久,被这一声轻唤拉回了思绪,目光才逐渐聚焦起来,他抬眼看向沈平仪,有些怔松地笑了笑,说道:“我说是巧遇,沈大人信么?” 谢晋安笑得齿白唇红,一副温润清朗的模样,不得不说,他笑起来是比不笑要更加吸引人的目光,他似乎也知道这一点,不常笑。 沈平仪微不可察地挑了下眉,说道:“信。” 谢晋安无话可说,他作揖行了一礼,说道:“说笑了。沈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沈平仪打量了他稍许,猝然问道:“你们公子呢?” 谢晋安一顿,继而淡笑着开口,说道:“公子出去游玩了。” 沈平仪气笑了,他终于一步一步迈下台阶,平视着谢晋安,逐字逐句地说道:“你是故意来找死的?被鸠占鹊巢是机会如何?” 谢晋安额角青筋暴突,唇边却依旧带着那谦和有度的笑意,他缓缓说道:“说实话,挺有意思的。” 沈平仪遽然伸手扼住谢晋安的脖颈,说道:“养得那些‘官爷’不错,早些年竟不知晓,谢知府竟是个惯会打趣儿的。” 谢晋安何其敏锐,沈平仪话里的锋芒他全然领会,却也没反抗,任凭沈平仪捏着他的脖颈,兀自说道:“我也不想你们染恶病,招青魑,但我别无选择。” 沈平仪掌中的气力一分一寸地加重,他感受到谢晋安脖颈跳动的脉搏——就在他的手中,只要再用些力,就全化作一片死寂。 谢晋安苦笑着看着沈平仪,窒息感逐渐压迫他的头颅,他张了张嘴,喉中却是万分艰涩,他伸手抓住沈平仪的手腕,那手掌的力道却更重了,谢晋安看着沈平仪冷漠绝情的眉眼,似是能切身体会到一股扑面而来的绝望,他蓦地笑了,眼眶猩红,呼吸颤抖。 沈平仪蹙着眉,谢晋安却强撑着说了一句话:“你我……都只不过是……蚍蜉撼大树……可惜了……这世间总有那么多的事……不尽如人意……” 谢晋安清楚地感知到喉上的钳制松了些许,他继续说道:“他……还会回来……杀了我……你的一切,可就都结束了……” 沈平仪眼眶一分一寸地泛上触目惊心的赤红,他指尖在战栗,手臂在颤抖。 最后,他松开了手。 谢晋安剧烈咳嗽起来,沈平仪看着他,却没说一句话。 静默了良久,他道:“沦为走狗,或者说,随时都可以抛弃的棋子,又有什么意思?” 谢晋安面上的笑逐渐敛尽,他冰冷冷地注视着沈平仪,说道:“不去当他的棋子,还想去当谁的棋子?走狗可杀,棋子可弃,可我还活着,不是么?” 沈平仪没有说话,凉风吹起他的发梢,他背过手,转身回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