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儿咬咬牙,用力推开他,橘红的山梅干散落了一地:“我要陵兰,你把他还给我啊?” 嵇苍痛苦地捏紧了拳头:“只除了他,我不能把你让给……”话未说完,他突然飞身一扑,牢牢地弦儿护在怀里。几乎是同时,几声巨响接二连三在两人身边炸开。 不一会儿,城门楼已被轰成了平地,旗杆也断成了几截。 待四周稍稍平静,嵇苍扒开压在身上的瓦砾和木板,扶着身下的弦儿起身。一动弹,后背撕裂一般,痛得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弦儿耳朵里空白一片,什么声音都听不到。脑袋又晕得厉害,没发现嵇苍的异样。 两人相互扶持,艰难地站起身。 城墙外,呜呜的进攻号角响彻云霄。城门已被攻破,黑压压的燕军呼喊着发起了总冲锋。城墙上已没剩几个能够战斗的士兵,能逃的都已经逃了。 天上疾矢如雨,用不了轻功。嵇苍揽着弦儿,朝下楼处跑。可还没跑到地方,两人便被一群杀红了眼的燕军堵住。 没有多余的废话,两人拔出兵器,与对方砍杀起来。 弦儿什么都听不见,只能凭经验砍杀。雀魂刀呜呜作响,没了刀锋掠喉的美感,只剩串串血珠四下飞溅。 她的全身很快被鲜血浇透。衣服红得看不清颜色,脸上血点斑斑。头发被血黏成一缕一缕的,滴滴答答地往下淌血。 不久,地上的尸体堆积如山。 终于,士兵害怕了,畏手畏脚地围着这个红色修罗,不敢上前。 得到空挡,弦儿横着雀魂,对身后的嵇苍喊道:“咱们快走。” 可她还是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心急地回头一看。顿时,心脏阵阵抽疼,每吸进一口空气都变成了刀子,刀刀割人心肺。 嵇苍晃悠悠地扶着箭垛,勉强支撑着身体。后背上斜扎着一枚宽大的炮弹铁片。鲜血已完全浸透了他的紫色官服,淅淅沥沥的血珠子正沿着官服角往下淌。神情恍惚,脸颊惨白如雪。 “小苍。”她呆呆地喊。 闻声,嵇苍用力抬起头,对她展颜一笑。缓缓地用口型说道:“姐,我先回家了。”说完,慢慢闭上了眼睛,软绵绵地朝城下倒去。 弦儿魂飞魄散,死命扑到他身边,却只抓住了他血淋淋的右手。但只是一瞬,他的手便滑了出去。 弦儿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面含微笑,如断线的风筝一般,慢慢飘落,最后坠入了鲜红的护城河,没入密密麻麻的浮尸中,再也不见踪影。 这时,一个燕军冲过来,举起长矛,对准弦儿的后背狠狠刺下。刺进了她的后背,又斜穿过右肩将她牢牢地钉在箭垛上。 可弦儿哼都没哼一声。 她只是呆呆地趴在箭垛上,看着自己大滴大滴的眼泪和血珠子不断坠下,同嵇苍一起,没入了红色的护城河。不再有感觉,不再有思想,甚至连穿心之痛也察觉不到。 她死了,大概吧。 平和,宁静。原来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她沉浸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贪婪地沉睡着,不愿意醒来。 “笨驴,笨驴。” 谁叫她?她循声看去。 明月当空,天地间笼罩着一层清透的淡蓝色。 高高的假山上坐着一个人。柔媚的眼眸明如镜,白皙的面容仿佛泛着淡淡柔光。身上松松垮垮地套着件鲜红亵衣,一双白皙的赤脚悬在半空中,秋千似的晃动。 他微笑地凝望着她,柔声道:“笨驴。” 陵兰!她又惊又喜,拔腿朝陵兰跑去。 “咚”的一声,陵兰不见了。她头疼欲裂,眼前金星飞窜。龇牙咧嘴揉了揉被撞肿的前额,完全清醒。 这是在哪? 她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巨大的土坑里,身上还压着一具承天士兵尸体。刚才她就是撞在了承天士兵的护心镜上。身体下面,身体周围都躺满了尸体。土坑边上,几个农夫打扮的埋尸人正拿着铁锹往坑里扬土。 原来她躺的地方是一个万人坑。 被活埋的滋味可不好受,她掀开身上的尸体,往坑上爬。见惯了从死人堆里爬出的活人,埋尸人们见怪不怪,继续扬土。只有一个人在她快爬出坑沿时拉了她一把。 逃出万人坑,她目光呆滞地坐在坑边,木然地看着那一堆堆如山的尸体被黄土掩埋。在生死边缘徘徊了许多次,她已分不清生和死的区别。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生,还是死。 不远处,一个埋尸人正剥下死尸身上值钱的东西,扔到一旁堆成一堆。 她忽然揉了揉眼睛,那堆财物的最顶端放着一把做工精美的刀,是她的雀魂。于是她踉踉跄跄地走过去,拿起了雀魂,紧紧地抱在怀里。现在,这是她仅剩的了。 见状,埋尸人喝道:“臭丫头敢偷东西。” 她瞥了埋尸人一眼,抽刀再回鞘。红光一闪,不远处的枯枝咔嚓倒地。 没人敢再出声,目送着她一瘸一拐地离开。 正值寒冬,北风冻得光秃秃的树枝咔咔作响。原本应该是村落的地方,只剩下几根黑炭状的柱子依然伫立。天空焦黄焦黄的,浮着几片灰色的云彩。 弦儿怀抱雀魂,背靠一段石墙瘫坐在地,无力地垂着头。她那半闭的眼睛黯淡如灰,脸也灰扑扑的,几乎看不出颜色。嘴唇裂开了一道一道的大口子,糊满了褐黑的血痂。银白和墨黑相间的头发乱糟糟地束成一捆,斜搭在肩上。 几只寒鸦站在远处,嘎嘎嘎叫着,耐心地等待着。 模模糊糊地,远处走来了一位手持竹仗的青衣行脚僧。行脚僧年纪很大,眉毛胡子都白透了。 看见路旁等死的女子,行脚僧悲悯地叹了口气。走过来,从布包里掏出一个黑窝头,放在弦儿绵软无力的手心。 弦儿眨眨眼,垂着头,低声问:“我丈夫死了,家人死了,只剩我一个人,不知该往何处去。大师,可能渡我?” 行脚僧摇摇头:“女施主,往前走,人在等你。” 待行脚僧的身影消失在远方,弦儿才用低到听不清的声音继续问:“是吗?还有谁会等我?”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眉头在一阵凄厉的哭叫声中微微皱起。晕乎乎地抬起头,眼前一个精瘦的中年男人正在暴打一个小男孩。小男孩蜷缩在地,手里紧紧护着一个黑窝头。 似曾相似的画面,似曾相似的记忆。 她想也没想,雀魂出鞘。几道红光凄厉的划过,男人来不及惨叫便被刀风掀得翻滚了一丈多远。翻滚停止后,男人趴在地上,身体渐渐邦分崩离,分解成了一堆新鲜的肉块, 这种惨状太过刺激,小男孩惊恐万分望着弦儿,爬着向后退。手中的黑窝头叽里咕噜滚到了弦儿手边。 弦儿捡起窝窝头,抬起手,递给男孩。眼泪抑制不住,大滴大滴地滚落,冲淡了死灰般的眸色。 “我不偷了,”小男孩一边咽口水一边哀求,“姐姐,我再不敢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