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步步紧逼:“那少年此刻又何以知了愁滋味?” “因为先生做的事。” “我做了什么?” “皇图霸业谈笑中。”整个一个时辰,旁边的侍女,还有周围的白衣侍卫一动不动,连些微的晃动都没有。能做到这一点,除了恐惧力量,就只有滔天的威仪了。这样威仪的人物,谈得可不就是皇图霸业之类的事儿? 男人坐起身,双手撑着膝盖,轻笑出声:“你又是做什么的?” “凡人不胜一场醉。”步小黛心惊胆战地开口,“曲子已弹完,还请先生恩准我这凡人离开。” “你曲子唱得不错,我喜欢。”猝不及防的,男人命令道,“摘下面纱,让我看看你的模样。” 猎物被猎手盯上的时候,生命的本能会向自己发出警告。一股凉意顺着步小黛的后脊梁窜了上来,全身鸡皮疙瘩密密麻麻的冒出,牙齿不由自主地打架,全身的肌肉紧绷。她看不见男人的眼睛,却能清晰地感觉到男人凌厉的视线透过纱帐牢牢地钉在自己身上,在思量着该是把自己剔骨呢,还是剥皮? 长吸一口气,她将头埋得更低:“先生喜欢吃鸡蛋,何必要认识下蛋的鸡呢?” 男人把身体往前探了探:“我鸡蛋要吃,鸡也要吃。” 步小黛豁出去了,按捺住心中的怒火,鼓起勇气抬头盯着对方:“顾将军刚正不阿,爱民如子,因有顾将军引荐,我一个弱女子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上遇凤楼。” “哦?”男人意味深长地靠在背枕上,慵懒地说:“你的意思是,若你不能平安下楼,顾将军便要背上强占民女的恶名?就算如此,与我何干?” 步小黛气得心疼肝疼,浑身发抖。 “不过,”男子话锋一转,“我懒得招待我的客人。姑娘帮帮忙,送我的客人弹一首曲子。他们若是满意,我放你走。若是你弹不出来,或是他们不满意,你自己去跟他们陪罪。” 步小黛精神一震:“此话当真?” “君无戏言。” “什么客人?” “来行刺我的客人。” 话音刚落,十几个黑衣人从四面八方鱼跃进大厅,稍稍停顿,手中脸盘状的奇怪武器飞碟般飞出,直取纱帐中男人的人头。 血蒺藜,类似小说中血滴子之类的武器,可于百步开外取别人首级。步小黛一眼就认出了这东西,因为这武器是别谷帮封国打造的,一共七十七件。 眨眼十几个血蒺藜飞至墨海山水帐之前,顿时火星乱蹦。看似软绵绵的纱帐竟然坚不可摧,挡住了血蒺藜的进攻,而那纱帐只是轻轻飘动了几下。也就是这功夫,上百个白衣侍卫从天花板,墙壁暗阁杀出,连同步小黛身边的侍女一起,杀向十几个黑衣人。 逼得黑衣人们手一翻,血蒺藜纷纷飞回主人手中。 一个血蒺藜不偏不倚,正正直冲步小黛的头飞来。步小黛根本没时间反应,眼看自己的头就要被自己家造的武器砍下。“铛”的一声,火星猛地蹦了下,血蒺藜改了方向。 步小黛看见纱帐里的男子轻轻放下手,明白过来。他救了她一次,可他又不是在救她。 只要她好好坐在这里就没有危险,但只限于打斗结束之前。打斗结束之后若是没弹出曲子,她没死也得跟着这群黑衣人“赔礼道歉”去。 一翻打斗之后,黑衣人们被白衣侍卫逼到大厅中央,步小黛的身边围成一个圈。 四周数块铁板落下,将大厅围得如同铁桶一般,黝黑一片,出逃之路彻底被堵死。与此同时几个侍女手执火石沿着墙壁上前,依次点燃墙上油灯,又袅袅婷婷地离开。 黑衣人愤怒,看这个架势,人家把这场打斗当成看戏。 亏他兴致好。 坐在黑衣人身边的步小黛也愤怒,这个架势,男人是想让自己坐在屠宰场中间弹琴。 亏他想得出。 黑衣人和步小黛一齐愤怒地看着纱帐里高高在上的男人。 非常奇妙,大概因为有共同敌人的关系,十几个黑衣人没一个想对大厅中央这可怜兮兮的歌女下手,步小黛也没想着这群人会起心砍自己。双方和谐相处,井水不犯河水。 不过一群垂死的男人和一个抱琴的女人一齐瞪着自己,情形难得一见,实在太有趣。男人轻笑,突然出声问步小黛:“还没想好弹什么?” 黑衣领头人忍无可忍:“杀了他!” 十几个人朝纱帐冲了过去,白衣侍卫纷纷上前阻拦。 步小黛一动也不敢动,身边长剑长刀铿锵飞舞,血蒺藜如闪电过境般在厅内穿梭飞跃,沉闷的喊杀与短促的嘶吼直使整间大厅都在颤抖! 硬汉的撞击,狰狞的面孔,带血的刀剑,低沉的嚎叫,温热的液体,入目之处都被这种原始搏杀的惨烈气息所笼罩..... 可不管两人中间隔着多少人,男人都懒洋洋地依在卧榻上,静静地看着自己。 他一直在等。 ☆、第九章 长吸一口气,让不安的心努力回归平静,步小黛盯着前方的一个点,手指一动,雄伟激昂音符跳跃而出。 音符震天动地,地面都跟着那颤抖的节奏一起颤抖。与大厅中打斗的声音相辅相成,令人先是热血澎湃,继而心生恐惧,反反复复几次循环。 而纤细窈窕的弹奏者端坐修罗场,一袭红袍衬得皮肤白皙如雪。不管旁边刀剑挥舞还是断肢横飞都岿然不动,手上的动作毫不惊慌凌乱,恍若地狱门口看尽世间爱恨情仇,平静如水的接引女神。 就算是被逼的,能这样镇定自如,世上也再找不出第二个歌女了。 男人的唇边勾起一丝笑。 有趣,有趣,实在有趣。 步小黛可没有闲心猜测对手的想法,她学了三年筝琴。这首《十面埋伏》的难度不大,关键是速度要跟得上。她平时能勉强弹下来,但那个男人显然不是外行,要得到他的认同,她不得不使出吃奶的劲儿拿出十二分努力。 很快,大部分黑衣人都被制伏。领头的黑衣人见同伴皆被擒被杀,大喊一声,放弃防御,孤掷一注跃过步小黛的头,持剑朝纱帐里的人冲了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一股风平地而起,从纱帐里朝四面八方喷出。素净的墨海山水图高高扬起的瞬间,淡淡的银色刀光闪过,黑衣人停在了纱帐前。 几乎与此同时,步小黛手腕一翻,一道微不可见的白光从手腕射出,从黑衣人腋下穿过没入纱帐中,音乐声立止。 随后她越过黑衣人的肩膀,看到一双黑到发蓝的眼睛,深幽如大海最深处,将一切尽纳眼底的淡然。 墨海山水图轻飘飘落下,挡住了惊鸿一瞥。 片刻之后,黑衣人双手齐肩坠地,继而双腿朝两侧分离倒地。最后一截光秃秃的身体坠落在地,咕噜咕噜滚下木台,停在台阶边。鲜血四处飞溅,周围如同下起了血雨。那可怜的人好像还没反应过来,怔了一会儿才张大嘴巴准备大叫。可叫声还没有喊出口,两个白衣侍卫上前给他戴上口槽,那声音就喊不出来了,连咬舌自尽也变成了奢望。不顾他仍在飙血,白衣侍卫将他抬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