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陈秀裹着披风在院子里站了片刻,忽闻苍凉的钟声从晨曦中荡漾开来,心底顿时一片宁静。 看着东方红日初升,陈秀心里的恐惧慢慢地消退。她的手不自觉的抚上小腹,心中暗叹,不管怎么样,此后不再是自己一个人。 这座寺庙并不大,因为离得建康城远,香火也不怎么旺。 阿言昨日带着陈秀住进来的时候,给了方丈十片金叶子做香火钱,方丈便吩咐厨房单独给陈秀做些精致的素斋。晨课过后,方丈便叫两个小沙弥送了饭菜过来。 这寺里的素斋就算精致,也比陈秀平日的饭菜差了很远,明珰见了不免叹息,陈秀却吃的很香。明珰又忍不住感叹:“郎君真是饿坏了,郎君何曾受过这样的苦……” 朝食过后,陈秀的精神又好了许多,便说要上路。 明珰心里着急长垣怎么还没回来,陈氏则担心她的身子,好歹劝了半日,才说定了在此再休息一日,明天出发。 拗不过二人,陈秀便道:“我出去走走,看看这寺里的风景。你们好生收拾一下,不要明日走的时候又丢三落四的。” 明珰便道:“奴婢随侍郎君。” 陈秀轻笑:“我不跑了,你放心吧。说好了带着你就一定会带上你。况且还有娘亲呢。这寺里也没什么闲人,我就随便走走,你一个姑娘家跟着,多有不便。” 明珰扑哧一声笑了:“改明儿奴婢也请跟郎君一样,换一身男儿装了。” 好久没说玩笑话了,如此一来大家的心里顿时轻松了许多。 陈秀缓步出门,慢慢地在寺庙里逛,这寺庙院仅有三进,陈秀住的乃是最后面的一个小偏院,说是偏院,实际上是个耳房。只是多了一道墙同正院隔开了而已。出了院门转过去,前面的建筑一览无遗。 穿过青砖群房,顺着一座长厦漫步走去。只见寺院之中遍植红枫,火色的一片,猩猩丹丹,似乎要将这湿冷的深秋烧个干净。丛丛红枫之中,忽然转出一抹淡蓝色的身影。那人眉色青黛,双目微翘,似笑非笑,流动的眼眸像是一泓秋水。 陈秀的心猛地一揪,脚步顿时停下。 那人缓缓地走近,直到陈秀跟前方住了脚步,浅绯色的唇角噙着微笑,令人想到秋日里温暖的阳光。 “阿绣?或者,我应该叫你陈氏阿绣。”谢燕文的声音依然是那么温润动听,宛如春日的雨滴从屋檐滑落,滴在汉白玉石的台阶上,清润温暖,叫人一生不忘。 “谢三郎。”陈秀自知无法再掩饰下去,索性拱了拱手,跟他打招呼。 “你还好吗?”谢燕文温和的看着她。 陈秀淡淡的苦笑,又点点头,说道:“无碍。有劳谢三郎挂念了。” “阿绣,我们去那边坐一坐,可好?” 这样淡然的她让谢燕文有些无所适从。以他的身份什么样的贵女没有见过,像阿绣这样的身份,他根本无需陪着小心。只是面对她的淡漠,他总有一种难以割舍的痛楚。 他不想跟第一次见面那样激怒她,只想与她安静的说几句话。 我们去那边坐一坐,可好? 这一声询问像是一枚石子,砰的一下投入到陈秀的心湖中,激荡起层层涟漪,让她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那一世里,他也曾这样问她,然后拉着她的手从谢家后花园的牡丹从中走到了紫藤架下。 那么明媚的春光里,他拥着她在紫色花障里缠绵,在她耳边说她是他的红颜知己,是他一生都割舍不下的人。他还说阿敏嫁入谢家五年无所出,他想让她为他生育孩儿,她是媵妾的身份,所出孩儿可与嫡出一样,享有家族中该有的权益。 那时她是那么幸福,觉得自己这辈子就算是为了他死也值了。 可是后来,等到真的被活活打死的那一刻,她才真正的明白,花前月下的柔情蜜意,永远也抵不上公卿士族家铁一样的规矩。当家主母想处死一个妾氏,根本无需什么理由。 可那时的三郎究竟在哪儿呢?他知不知道为他孕育了孩儿的自己是被他的嫡妻一棒一棒打死的呢? 一尸两命,自己死后温润如玉的谢三郎是什么反应呢? 陈秀呆呆的看着面前这个上一世与自己纠缠了五年的男子,心底的疑问渐渐地扩大,成了她此时唯一想知道的事情。 谢燕文温润的目光迎着陈秀,看着她呆呆的样子他的心底有些疼。缓缓地伸出手去握住交叠在腰间的双手,刚要说什么,却被她忽然间甩开。原本痴然的目光中一瞬间惊慌失措,甚至往后退了两步,那样子对他是避如蛇蝎。 “阿绣,为何如此怕我?”谢燕文拧了拧眉头,再次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白皙柔软的手指握在手中,指腹在她掌心里轻轻地拂过,惊讶的发现她的手心里竟然有一层薄薄的茧,“阿绣,你的手……” “谢三郎,”陈秀再次把手抽回来,侧身向着旁边的一组石桌石凳走过去,“有话就请坐下来说吧。” 谢燕文忙跟过去在她的一侧坐下来,看着她妩媚的侧脸,他微笑着问道:“阿绣这次还想去彭城么?” 陈秀笑了笑,说道:“还没想好。” “彭城处在晋赵边境,随时都有战乱发生,很不安全。不适合长期居住。” “三郎怎么知道我要在彭城长住?” “王九郎因为婚事被他的父亲禁足,阿绣不辞而别,难道只是暂时离开建康?” 陈秀轻笑着转过脸来,看着谢燕文那张魅惑的面孔,轻声问道:“请问,这件事情跟三郎有和关联?” 谢燕文微微苦笑:“自从两年前王老夫人的寿宴上与阿绣见第一面,阿绣便对我很是敌视,我一再反思,自己并没有得罪过阿绣。后来才明白,阿绣对我的恨竟是由爱而生。” 陈秀原本淡然的听着,心思飘渺并没准备把谢燕文的话放在心上,然这句话着实吓到了她,她忽然被自己的唾沫呛了一下,忙转过头去咳嗽起来。 “阿绣,你怎么了?”谢燕文自然也知道是自己的话吓到了她,但还是要若无其事的伸出手去替她捶背,“是着凉了吗?这石凳太凉了,不如我们去屋里说?” 陈秀咳嗽了两声理顺了气息,忙摆手说道:“不是。是我自己不小心,呛到了。” 谢燕文轻笑:“是不是我的话吓到你了?” 陈秀转过脸来看她,因为咳嗽她的脸上一片绯红,怎么看都像是少女的羞色,“三郎,你的话的确匪夷所思。我们见面不过两三次,你凭什么说这样的话?” 谢燕文的手伸入衣襟内,拿出一张薄薄的绢片递到陈秀的面前,柔声道:“阿绣,这是你写的字,对吗?” 陈秀接过来一看,什么都明白了。顿感 “阿绣,你的字练了多久,才能跟我的字如此神似?” 他说神似,而不是相似。 陈秀忍不住苦笑。是啊,上一世里,她每日都偷偷地临摹他的笔记,一练就是五年。五年的光景,她的字跟他的字不分真假,已经到了神似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