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从梦中醒来,我手脚冰凉,没有半点温度。 “冷,碧桃。”我轻声喊。 守在床边的碧桃急忙招呼道:“少奶奶冷,再拿床蚕丝被。” “怎么了?”珠帘轻挑,飞墨走了进来,一举一动夹带着竹露味的清风,吹走了屋里不少浊气。 “大少爷回来了,少奶奶冷。”碧桃一边将蚕丝被盖在我身上一边答。 “把火烧旺。”飞墨解开披风递给旁边的人,坐到床边,摸了摸我的额头,柔声说道,“还是有点烫,书儿,你感觉怎样?” 我的大脑混沌一片,似乎仍在梦中,对周围的一切都没多大感觉,所以迷迷糊糊地答:“冷,做噩梦了。” “不怕不怕,等把孩子们的生日宴办完我带你去诸南别院,那里暖和。”飞墨脱掉鞋,坐进被窝,将我软软的身体搂在怀里,又把周围的被子压得结结实实。 旁边的孔雀香炉正幽幽地冒着一缕缕的青烟,和飞墨身上的墨香和在一起,竟是出奇地好闻,催人入眠。我的眼皮不断打架,可我怕再做噩梦,就是不敢闭眼。 “娘子,睡不着吗?”飞墨问。 我不敢看飞墨那温和的容颜,盯着纱帐上的灵雀轻声答:“我怕做梦,梦里有鬼。” “别怕,你相公全身都是三昧真火,我在这没鬼敢吓你,放心睡吧。” “嗯。”我抓着飞墨的胳膊,终于沉沉地睡去。 红叶谷是一块福地,冬天谷外白雪飘飘,谷内却是一片热闹的红枫之海,因此得名红叶谷。 百里初阳与百里沐玄是百里家的宝贝,他们的三岁生日宴成了全家人的头等大事。太奶奶嫌冬日冷,拿出自己私房钱在红叶谷修了一幢别院,用来做两个孩子的生日礼物,也用来给两个孩子过生日。 生日前十天,皇帝派人送来了五十匹布,一堆虎头娃娃,另还格外送初阳一柄金算盘。两岁小孩即得皇帝赏赐,百里家上上下下受宠若惊。那些有眼力劲的人看出端倪,陆陆续续地赶来为皇帝钦点百里世子贺寿,就连太奶奶办八十大寿也没这么热闹。 哥哥也特地向军中请了假,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自从与百里家联姻之后,孟家的人平步青云。哥哥仕途得意,排场也大了许多,专门请了三十人抬贺礼,为孟家挣足了面子。 我大病未愈,整日懒洋洋的。婆婆见我老是生病,怕我传染孩子,把两个孩子接到她身边什么都不让我插手。所以就算在生日宴那天,我也只是呆在自己的院子中烹茶养病。 下午,下人们将醉得一塌糊涂的哥哥抬进了我的院子。丫鬟们都被我打发去看热闹了,我帮哥哥收拾好,换上新茶叶,继续烹茶。 我不喜欢喝茶,我只喜欢看着一张张蜷缩的茶叶在水中舒展开,然后一缕缕的茶香被清水熬出来,飘满整个空荡荡的院子。 哥哥睡了一会儿,惺忪地醒来:“有水吗?” 我忙把凉好的茶喂他喝下。 一碗茶下去,他的眼神清醒了许多:“这茶好喝,小书你真会享受。” “哥哥喜欢,回去的时候带两斤。”我在他的后背垫了一个金丝靠背,起身回到茶壶前,拨了拨炭火。 “好啊,真好啊,”哥哥醉眼迷离地笑着,“我孟凡景现在做梦都在笑,我算是对得起孟家祖宗了。凡烈前程似锦,小书又嫁了户好人家,一举得子,我孟凡景高兴。” 透过氲氤的茶雾,他满足地看着我:“当年可真险,小书你差一点就误入歧途。你做的事我全知道,我还查过那个那个什么月住哪,要是查到我肯定得剁了他。当时我很担心啊,”他拍着胸,“担心你嫁不出去成老姑娘。幸好,幸好啊。小书,”他猛地一拍卧榻沿,溜圆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我,“你说哥哥做得对不对?你现在的生活过得好不好?!”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已替我做了回答:“好,当然好!百里家的大少奶奶,穿金戴银,出门高头大马,还有长子傍身,这是你几辈子才能修来的福气。” 我微微一笑,替自己倒了一碗茶,轻轻地抿了一口。 所谓冷暖自知,茶的味道,只有自己品过才知道。 哥哥说了一通酒话,又沉沉地睡了过去。我见他睡熟,拎起早已准备好的竹篮,披好外衣出门。 烟波园在庄园内侧,园里有一座小山,平常少有人去。 我走到烟波园外,静等碧桃想办法支走看园的婆子。今日家里喜事,两个婆子大概多得了赏钱高兴,正坐在值日房里喝酒聊天。 …… “林家婆子,今天多谢你请我吃酒,改日我给你带岭南的茯苓霜尝尝鲜。” “哎哟马大嫂,马大哥在墓地那捞了不少油水吧。” “瞧你说的,什么油水,也就是几两银子,你瞧不上眼。上头只说赶紧把墓修好,怕赶不上。这墓不细细打磨,不就没油水嘛。” “嘿,你说也奇怪,少夫人年年轻轻,给她修墓急什么?” “你这就有所不知了,我上回听说胡大夫说,少夫人以前是土匪,刀里来箭里去死了不止一遭。这女人是花朵,得养,折腾得太狠元气就没了。现在朝夕院全是药味,重阳我还见过少夫人一次。那身子骨像纸灯似的,不把墓修好备着怎么行。” “唉,不过她也算福气人,旺夫旺子,不枉这一生啊。我要能过一天她的日子该多好。瞧大少爷那气度那模样那人品,啧啧,万里难挑。” “呸,你个没脸没皮没臊的老东西。” …… 我紧紧抓着披风,支愣着耳朵听两个婆子谈论着府中的八卦。不一会儿,一个小厮过来,叫上两个婆子走了。 我打量了一下四周,走进了院子。走了几步,我又转身进了值日房。婆子走得匆忙,桌上什么东西都没收,想必一会还回来喝。 两个婆子咒我死倒也罢了,竟然还敢意淫我的男人,让她们拉几天肚子算是轻的。我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纸包,将里面的白色粉末倒进酒里。掩上门,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其实我骨子里还是一点没变吧,记得有人曾经说过,我是他的同类。 小山的台阶不多,我走走停停,歇了三气才到烟波亭。想起当年,飞檐打架舞剑举石锁,不费吹灰之力。如今莫说举石锁,连端碗都觉得吃力。可能真如两婆子说的,我的身体被折腾得太狠了。 到了烟波亭,我坐下喘了会气。然后掏出小菜,摆好香案,倒上烟雪爱喝的绿酒,点燃纸钱。 两个孩子的生日,也是奶娘和烟雪的忌日。 黑色的纸钱灰蝴蝶般地在亭子里飞舞着,仿佛还留恋着世上的一切。 奶娘与娘一起化成了水,从此两人长相厮守,天上地下,永不分离,自是没什么遗憾。 可烟雪…… 是我害了他。深人静之时,我常常问自己:为什么要给珠女下毒以致间接害了烟雪,真的是因为担心烟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