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老宅在街东头,很大的一片宅子。墙头长满了野草,白墙上长满了斑斑驳驳,就连门前那对大石狮子都被青苔染成了绿色,只唯有门上那两个被人摸得乌亮的铜环还带着一点人气。 守院的吴老爹和吴大妈佝偻着腰,颤巍巍地将我们迎进了门。 宅子的主屋部分已经全锁住了,我们被安排在偏院。说是偏院,面积却特别大,光是院里的花园就占了好几亩地。不过花园已经被吴老爹夫妇改成了菜地,成棵成棵的大白菜长势喜人。卸下行李,我们便上了饭桌。肖伯伯坚持主仆不同席,和众侍卫丫鬟以及吴老爹夫妇在后院露天空地里一起吃。我,司清,丫头还有林公子在饭厅吃。 饭厅显然刚收拾过,空气中浮着一股刺鼻的霉味,不仅熏得人没有胃口,还凉飕飕的,有些冻手。 菜式很简单,炒白菜、醋溜白菜、白菜豆腐汤、白菜腊肉丝、辣白菜、蒸白菜卷、干辣椒炒熏肉、酸辣椒炖肚丝。 林公子坐在我对面,规规矩矩的拿着碗,一个劲地道歉。说什么天气凉了,找不到多少好菜招待我们。 看着这些菜,我忽然想起了还在川莫的时候,我们夫妻经济不宽裕。川莫的野生蘑菇极其便宜,所以蘑菇疯长的时节我便买了一大堆蘑菇。每天青菜炒蘑菇、酱爆蘑菇、凉拌蘑菇、卤蘑菇、豆丁蘑菇、蘑菇野菜小炒轮番上阵。菜式虽多,都是清汤寡水的,看不到几点油腥,无论怎么做都带着浓浓的土腥味。但飞墨总是大口大口地吃着,就像怎么都吃不够一样,看他吃得开心我也很开心。那时我知道自己拥有了一切,不管怎么样,我愿意跟他一辈子。 后来我们回了百里家,飞墨吩咐厨师,他的饭桌上绝对不能出现蘑菇这种东西,我才知道原来他对蘑菇早已深恶痛绝。一晃这么多年过去,我们夫妻仍然感情很好。只是他已好多年没沾过蘑菇,我也好多年没给他做过饭了。百里家有花不完的钱,大冬天我们都能吃到新鲜的嫩笋。我再也不用担心晚饭吃什么,更不用担心孩子们吃不饱饭。 不过有时候,我居然会隐隐怀念在川莫的日子。没有辱骂,没有高高的围墙…… 见我失神,林公子拉着袖子,给我夹了一筷肚子丝:“少夫人,这是昆城特产,用陈年酸红辣椒配上豆腐丝和酸茄子丝做的,您尝尝。” 我一尝,果然酸辣可口,鲜香爽脆,别有一番风味。正想道谢,突然发现四周一片黝黑,桌子上亮着一盏豆大的油灯,油灯旁放着一碗酸辣椒肚丝。 林公子依旧坐在我对面,正拿着筷子给坐在我身侧的女孩夹菜。在莹黄灯光的映衬下,更显得他的脸干干净净。 那女孩身着一套浅橙色的裾裙,低低地埋着头,一个劲猛地扒饭,像是饿了许久。一双纤细的手腕在袖子下若隐若现,上面布满了一条条青紫的伤痕。两侧的头发松松散散地落下来,挡住了她的脸。 我知道自己又进入了幻境,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 忽然,林公子低声说道:“以后别惹他生气,他脾气不好。” 女孩怯生生地点点头,两滴晶莹的眼泪穿过凌乱的头发缝隙,啪地一下落在桌子上。 “辣,水——” 司清的惊呼将我唤回了现实中,一定神,发现司清正大呼大叫地拍着嘴巴喊辣。 我正想笑,兀地听到了一道钝钝的声音,好似有小孩在低沉而缓慢地嘶吼:“额——” 我吓了一哆嗦,下意识扭头。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身旁正对连接着厨房的走廊,走廊中间点着一盏油灯,再深一点便是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见。厨房里根本没有人,谁在里面? 不过那声音响了一次便消失了,等了好半天也没再响起,会不会是我幻听? 林公子端着一杯茶走到我面前:“少夫人,请喝茶,吴妈的菜总是很辣。” 我收回目光,接过他手里的茶:“多谢。” 就在这时,那种声音再次响起:“额——” “什么声音?”慕容玉也听到了。 林公子皱了皱眉头:“大概是野猫在叫,现在流沙郡到处是野猫。”说着走到走廊前,低低地吼了一声,“去,去。” 声音又消失了,果真是野猫,我松了一口气。 流沙郡很潮,一楼根本不能住人,我的房间是二楼最里边的一间主卧。房间收拾得很干净,深棕色的地板油光滑亮,能照出人的影子。只是略微有些空荡荡的,靠墙的地方放着一张三进红木拔步床,高大的梳妆台上摆着一面雾蒙蒙的小巧铜镜,屋子中央是一套简朴的桌凳,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家具。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我已累得快撑不住了,匆忙收拾了一下便吹灯睡觉。 不知睡了多久,忽然听到一阵尖细的轻笑:“嘿嘿,嘿嘿——” 睁开眼睛,屋里一片死寂,模模糊糊黑成了一团。正想闭眼再睡,心脏突然狂跳。 有什么东西在我脸上轻轻地扫来扫去,一下一下,痒痒的,凉凉的,就像头发的发尖。 我想抬眼向上看,可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压得我一动也不能动,连眨一下眼皮都成了困难。 “嘿嘿,嘿嘿——”尖细的笑声再度响起,发笑的人貌似就在纱帐中。 我头皮一麻,好像有盆带冰碴儿的凉水泼在了我身上,连喉咙都冻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突然,远处模模糊糊地传来了“哼哼哈嘿”的声音,是肖伯伯。他每天凌晨都会起来晨练,就算在赶路时也不例外。 身上猛地一轻,眨眼间,无形的压力突然消失。就像原先身上压着什么很重的东西,突然被搬走了一样。 我急忙坐起身,大汗淋淋地喘着气。天已微微亮,朦胧的天光清晰地映出了窗户上的牡丹雕花。还好只是个梦,我定了定神,倒在床上,依仗着肖伯伯的吼声,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 第二天,我不顾肖伯伯的反对,和他们一起赶往死人谷。 出发时天刚亮,到达时天已完全放明,还难得地出了太阳。可即便是阳光,到了死人谷里也变得冰冷异常,鬼气森森。 山谷地形崎岖,刚进去时是一片乱石坡地,石头很不稳,踩上去咕噜乱滚。两侧的崖面像刀削似的齐,低低朝路中间歪着,似乎一阵风就会把它们吹倒。 正走得大汗淋漓,忽听吴大爷幽幽地说道:“当年有支军队,就被乱石埋在这下边。” 闻言,我身上的热汗立马变成了冷汗,似乎有丝丝缕缕的寒气,透过鞋底染到我的脚心。司清更夸张,一把搂住我的胳膊,一双水灵的美眸里泪光点点:“嫂子,我们出去吧。” 还没等我回答,慕容玉豪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怕,我经常和师傅到这类地方,我会保护你的。” 司清立刻没骨气地放开我,搂住了慕容玉的胳膊,把慕容玉高兴得眼睛鼻子都笑成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