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如血,马啸秋风。巨石横飞,砸的女墙角楼残损。热油灌顶,烫的士兵皮肉焦烂。 “大人。”一名从官走到薛世贵身边,低声耳语道:“守军损失过半,再战恐怕难以支撑。” 薛世贵嘴角抽搐,枯瘦的十指紧扣椅把:没想到西北军如此善战,若不是地势陡峭,韶州怕是早被攻陷了吧。忠顺王护着皇上南下的时候曾经吩咐了,韶关在,薛世贵活,韶关丢,薛世贵死。 没有退路了!他站起身,不安地跺步,听着城上的厮杀痛叫,心跳越发不稳。半晌,他停住脚步,缓缓抬首,眼中闪出一道阴毒:有了! 连山之上,残阳倒影,雁字一行。 天边迤逦着白丝般的云彩,经晚霞的挑染,由金红转为碧紫,虽似鲜艳锦缎,却不如云下沙场的血色浓烈。 连山之脚,金戈铁马,箭飞石落,男儿染血,嘶吼再战! 就在夕阳即将谢幕的刹那,城上忽然飘起一面白旗。“降!”一名校官举着旗杆靠在城垛上,裂声高吼,“降!韶关乞降!” 战苍云思付半晌,高举右手:“慢!” 攻城缓下,早已疲惫不堪的士兵趁势退下,稍作修整。 夜色轻拢,城上点起火盆,白旗映着暗光。战苍云静视上缓缓放下的吊篮鹰一般的眼睛在火把的照耀下显得很是肃杀。西北军前锋将篮中那人一把提起,飞马直到主将身前:“将军。”将那人放倒在地。 战苍云藐视下方,好似天神睥睨凡尘:“何人?” 沉沉的发问好似千斤巨石,浓烈的压迫感让那人半晌才抬起身来:“小人李凡约,乃是韶州州宰,奉韶州太守薛世贵大人之命,特来乞降。”他从怀里取出一封书信和一个红色绣袋,高高捧起。 战苍云接过二物,转身直奔水溶营帐,水溶看也不看来人一眼,只打开信封,借着骑卫手中的火把,一目十行快速扫过。突然深眸一沉,嘴角溢出一丝冷笑,看得马下那人心惊胆战。 水溶收起降书,从绣袋中拿出太守金印,笑意浓浓:“乞降吗?” 李凡约咽了口口水,深吸一口气,大声答道:“是!我家大人念及嘉城数万百姓的安危,不顾将来骂名,特此向西北军北静王请降。” “念及百姓安危?”水溶凝着冷笑,一字一句地重复,讥讽意味十足。战苍云怒目而视,和一边几位将军一起,露出鄙夷之色。 “是。”李凡约腿脚已然发颤,他掩饰性地深深一揖,“请王爷成全。” 野风呼啸,旌旗翻扯,发出怖人的怪声。天上没有星月,连山被夜幕掩起,四下悄然,穿心而来的是闷郁的黑暗。一刹那仿佛一甲子,李凡约头上已渗出冷汗。 “好。”水溶淡淡开口,一个字便让他解脱,韶州州宰轻李凡约叹一口气,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他弓着身子,谄媚地牵过水溶的坐骑,亲自给水溶牵着马,行至韶关城门下,兴奋地向城上摇了摇手:“开城门!迎北静王爷入城!” 嘎,嘎,嘎。吊桥缓落,嘭地一声,外城城门大开。战苍云脸上露出急切之色,但与水溶对视时领会水溶的眼色,便不敢多说一句话。只带着众将留在营中守候。 水溶瞥眼看向两侧,水啸臣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一纵人马踏夜而入。 寒风轻响,似在调笑:请君入瓮?怕是引狼入室吧。 “什么?!”黛玉听完碧落的话,手中的筷子啪啦一声落在地上,“你说王爷收下了降书,只带了几千亲兵就入城了?!” “是……” “投降不好么?”南宫倾城喝了口水,不解地看过来,“要再打下去,军医们明天都别睡了。” 黛玉看看不远处军医账内,望着远处忙碌的一百多名军医,叹了口气:“韶关地势险峻,易守难攻,战不过半日就弃城乞降,这分明有诈!”松开右手,碧落一脸焦急,“那可怎么办?难道王爷没看出来他们有诈?” 黛玉转身拉着南宫倾城的手,急切的说道:“不行,哥哥你要想办法进城去看看。” “行军打仗的事情~”南宫倾城悠扬低沉的声调在暗夜中响起,“咱们兄妹还是少插手的好,省的画蛇添足,到时候反倒给王爷掣肘。玉儿以为呢?” 黛玉微愣,停住脚步,偏头望去。南宫倾城都上别着一根和田白玉如意头长簪,身系玉色竹叶暗纹披风,美目映着火色,俊美的面庞在篝火的烘托下显出几分神秘。他偏头挑眉,笑得清淡。 “言之有理。”黛玉果断地回答,语落心明:既然我都能看出这是诈降,那身经百战的北静王自是早有对策了。于是展眉轻笑,自嘲地摇了摇头,回身坐下。 “秋寒霜重,长夜漫漫。”南宫倾城递来一个馒头,“腹中有物才能静等天明。”伸出手接过微硬的面食,皮肤相触的刹那,手背上突然传来一个轻捏,“丫头,若是换做是我只身入城,你是否也会这般紧张?” “哥哥……你我亲生兄妹,血浓于水。哥哥如何待我和王爷,我和王爷便是如何待哥哥。”黛玉凝视着南宫倾城,恳切的说道。 韶州城里灯火通明,佳肴美酒置了满桌,一身白袍的薛世贵笑得暖意:“来来来,薛某敬王爷和各位将军一杯。” 已摘下玄金头盔的水溶端坐上席,昂首视下,并未举杯。一干亲兵将领也肃肃而坐,不敢动作。 气氛有些尴尬,薛世贵垂下手臂,一脸沮丧:“王爷想必是在怀疑薛某的诚心吧。”他低垂双目,偷瞥了一下上座,“其实从王爷攻城时起,下官就如坐针毡,摇摆不定。凝神细想,若是再战下去,不但这虎踞龙蟠的名城将毁于一旦,更重要的是城内数万百姓也将受到牵连。”薛世贵眉目恳切,语调沉沉,“如今我西南一带外有回纥南疆强敌,东受南幽小国之气,是到了一洗江山、重振王威的时候!”他抬起头灼灼地看向水溶,“思及如此,薛某毅然决定素袍出迎,开门乞降!” 水溶轻哼一声,单挑左眉:“开门?”环视下座,语速危险地放缓,“本王怎么看见内城城门紧闭?” “王爷。”薛世贵站起身,两手举杯,颔首低道:“天色已晚,若就这样入城,恐惊扰了百姓。待到明日寅时众人初起,薛某定将内城城门打开。若食言,必五雷轰顶。”他瞪大双眼,义正严词地说道:“薛某愿以身为质,让王爷安心!”说完,猛地仰首,一杯醇酒滑入喉中。 “好。”水溶微微一笑,“薛太守果然是一位心存百姓的父母官,既然太守如此诚心,本王也不能不领情。”他瞥了瞥案上的佳酿,“只不过本王曾立下规矩,行军之时滴酒不沾。这酒本王记在心间,太守的情本王担着了。” “军令重于山,薛某明白。”他轻轻点头,眯眼一笑“那小作休息该不会犯了军纪吧。” 水溶斜睨一眼,眉梢微动:“那,倒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