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虑之情蔓延在帐中,众将沉默不语,草色在撩动的门帘下时隐时无。 “不仅如此。”南宫倾城直视前方,眉心已拢,“最近幽国发生内乱,负责镇守洞庭以西闾关的骠骑将军马朝奇一直按兵不动。他若是得知李云绶得南安郡王王鼎力相助,怕是会投奔李云绶,在大战中来一个锦上添花。” “五万。”水溶接口道:“马家还有五万精兵。更何况——”声音剧沉,那双冰魄般的瞳眸亮得惊心,“回纥还有十万大军至今还静等在渊城以北,迟迟没有动静。” 三十五万兵马,若是加上忠顺王残部,至少也是四十万! 以西北军十万兵马和西南各股势力纠集起来的四十万大军抗衡,这种悬殊可谓触目惊心。 “十万对四十万,众将可还有信心?” “有!” “有!” “有!” “以少胜多,这才爷儿们!” 夜深了,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帐内还燃着一星烛火,光影在平野秋风中摇曳跳跃,好似大战在即众人的心境,也好似——黛玉坐起身看向帐外那个背手而立的高峻身影,水溶的心绪。 散着头发,披上外袍,静静地走到他的身后,抬首望向苍穹。今宵无月,夜幕沉沉压近,好似伸手就可触到天上的繁星。 “夜空就是一张破布,星星和月亮不过是光透过留下的残影。”风中飘来一个带笑的声音,“这就是你三岁说出的言语。” “是吗?”黛玉低低应声,不觉莞尔一笑,“我如何不记得?该不是你陷害我吧?” “岳父大人去世之前,我们是见过一面的。” 黛玉心中一酸,此时此刻,再想想父亲,小时候伟岸的身影渐渐模糊,而记忆深处的,也不过时病床上那一张憔悴的脸和花白的头发。 “那时你还没到扬州,应该是在从荣国府回扬州的路上。”水溶一动不动,抬头望着夜空,“那次他说,希望我能够保护你,让你有一个温暖的家,过安定的日子。不一定会荣华富贵,但一定是安静舒心的小康之家……为了让我答应他的请求,他把他收藏了半辈子的甲骨都送给了我。那是我父亲梦寐以求的东西,也是让他们两个都为之付出了性命的东西。” “那是父亲的痴心,世事无常,哪有那么多小康之家,哪有那么多无忧无虑的日子?人生在世,就是无休无止的争斗,这里是战火连天的沙场,而富贵繁华地,也有看不见得炮火硝烟,只不过,那些人们刻意粉饰的太平迷住了自己的双眼。”黛玉靠在水溶的身边,仰头,吹着晚风,轻轻地眯起眼睛。 “玉儿,后悔吗?”水溶抬手,揽住黛玉的腰肢。 “后悔什么?” “后悔跟着我,过这种刀尖上嗜血的日子吗?” “我今生唯一的遗憾,便是不能与王爷同生,而唯一的幸福,便是能与王爷肩并肩,对抗死亡。” “玉儿……”水溶手臂用力,把黛玉带进怀里。 “我想孩子了……” “我也想。等打完了这一仗,你随倾城一起去看孩子。” “你呢?” “待我收拾起着破碎的山河,便用最隆重的仪式,迎接你们母子回家。好不好?” “回家就好,仪式是否隆重,我——不在乎。” 他转过身,遥望星空,并不言语。 夜 黑的有些忧郁, 星星 在寒风中颤抖着, 仿若 孤寂的泪滴, 滑落 在天际。 远远地 传来一声笛声, 苍凉的曲调 丝丝缕缕渗入心中, 百转千回 …… 八月二十三,亥时,大战在即。成原的夜似乎永远与月无缘,似乎永远哀戚。 “战苍云!”水溶再无儿女情长的希嘘,取而代之的是浑厚果决的命令。 “末将在!” “本王命你率北营两万士兵拖住敌方右翼,敌军右翼主将赵笑凌虽然骠勇善战,但生性自大狂妄。”水溶将铜板递给他,“不可硬攻只可智取,都尉可佯败,将敌方右翼引入鬼哭坡,此处有茂林灌木。藏身于此,大军取之不易。而后分队伏击,将对方诱进离恨坡后的簸状谷地。”水溶指了指地图,目露寒光,“本王事先命人查看过,这里山势陡峭,石壁平滑,攀爬不易。待会伙头军会将鱼油柴木准备齐整,到时只要一把火,便可少了他五万右翼。就算是天不助我,突降暴雨——”水溶厉厉逼视,不容反驳,“也要将他们杀干净!” “是!末将领命!” “水啸臣!” “末将在!” “开战后,你率领的南营面对的是敌方左翼,对方右翼主将诸葛芸年少刚猛,正面力拼恐要吃紧。”水溶抬起头,星目微虚,“年前本王命你操练的祥云阵,南营演练的如何?”祥云阵,南宫世家的家传阵法,不知何时,南宫倾城竟然把这套阵法交给了水溶。 “已是收放自如!”水啸臣朗朗答道。 “好!就用此阵吞了他的五万左翼!” “是!末将领命!” “其他人与本王镇守中军,不管剩下的是十万还是四十五万,都不可再将主力分散了。如今只得……”水溶横目看向玄金甲,眸中冷光毕现,嘴角定定沉下,“死战!” “是!”豪气直冲九霄云。 待众人领命出帐,黛玉才慢慢走近正在着甲的水溶:“王爷。” 他扣上腰间的兽带,柔柔看来:“嗯?” 灼灼而视,轻轻启唇:“只要给我两千兵,我可缓解王爷十万隐忧,另加歼灭数万敌军。” 烛火跳动,啪达,水韵手中的银盔落地。 水溶暴怒,不可置信地鄙视着黛玉,光影缭乱。 黛玉缓步走上,指着帐上的地图,轻声道:“今日听众将议事,忠顺王的五万大军正从东南方向回转奔来,而回纥十万精兵正俯卧在成原东北两百里。”在薄如蝉翼的纸上画了一道横线,“这两军皆要渡过金水河才能达到成原。”指了指图上的黑线,“给我两千精兵,只要在忠顺王大军过河时掘了成原坝,即使灭不了他五万大军,也可减少敌军主力。” 数道目光直直逼来,黛玉不再言语,只瞥了帐角一眼,淡淡一笑:“幽国军和忠顺王大军不同,敌我不明,若一并淹了,以后恐生事端。坝上放水,尽没下游,为的只是阻缓幽国军过河而已。此后能否将这不明势力收为我用,就要看王爷能不能以少胜多了。” “好!”水溶重重点头,眼眸颤颤,“好!”他向身边招招手,“水韵。” “王爷。” “从飞虎营里抽调两千精兵。”水溶的眼睛扫过黛玉的脸,“传夜景阑来见。” “是!”水韵抱拳低应,转身便走。 “慢着!”黛玉深深地望着他,“夜景阑去,我也要跟着去。” “玉儿,行军打仗不是儿戏,你不能去。”水溶沉声说道:“你从现在起,片刻不准离开这座帅账。碧落,若是王妃离开帅账一步,你自己取了项上人头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