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半寐夜将阑,西风弄情入云端。 难得的大战之前的宁静,二人相依相偎,守在这战乱时难免荒凉的小镇上,相互安抚。 凌晨,风骤起,霹雳惊电撕裂了天际黑云。 大雨滂沱,闷雷滚滚。 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倾盆而下,将整个晖州城笼罩在不辨昼夜的昏暗之中。 已没有人在意风声呼啸若狂,没有人在意惊雷连番炸响。 风声雨势雷鸣,俱被城下酷烈的杀伐之声淹没。 暴雨哗哗而下,雨势越发迅急,风雨中仿佛挟裹了淡淡的血腥气,狠狠冲刷着晖州城墙。 水溶身披玄色油衣,和三筝一起立在指挥战车的高台上,冷眼看着脚下数万冲杀的兵勇,鼓声大动,喊声大举,如岳摧山崩,震天动地。而水溶却只是不言不语,冷眼观看。 一名将校战袍浴血,冒雨飞马来报,“禀王爷,南边洛河对岸,敌军果然有援军到来,来势凶猛,我军奉命已退至鹿岭关下!请王爷指示!” 水溶冷冷问道:“河面情势如何?” “前锋尽数登岸,主力大军已开始渡河。” “等。”水溶面沉如水,波澜不惊。 片刻后,又有飞马来报。 “禀王爷,敌军已渡河过半。” “再等。注意隐蔽!”水溶面色不变,目中掠过一丝笑意,浓烈的杀气自他身上隐隐传来。 分明是初夏时节,却如置身隆冬,天地间尽是肃杀之气,令人遍体生寒。 一直立在水溶身边的三筝执起案上酒壶,将面前一樽虎纹青玉杯中斟上烈酒,未及斟满,一人飞马入内。 “禀王爷,敌军攻势迅猛,大军均已登岸,征虏将军已率众退入鹿岭关内!” 水溶微微抬目,恰此时一道惊电划下,劈开天幕,映亮他眼底寒意胜雪,“传令左右两翼,截断登岸大军,夺船反攻!” 来人遵令,上马飞奔而去。 水溶按剑转身,“传令后援大军,夺回鹿岭关,剿杀入城兵马!” “末将领命!”一名将领遵令而去 左右将领按剑肃立,甲胄兵刃雪光生寒,均已跃跃难捺。 水溶举杯一饮而尽,掷杯于地,“备马,出战!” 这一场大战,直杀到雨停风歇,云开雾散,红日渐出……直至黄昏残阳如血。 攻入刚刚登岸的忠顺王的救援大军,亦是久经沙场的勇猛兵勇,这些年一直在西疆和南疆交汇之处驻守,忠顺王府素来是皇室的盾牌,如今宝剑出鞘,自然锐不可当。 然西北军亦是虎狼之师,他们在水溶的精密部署下,趁对方立足未定,杀了个横尸遍野,哀嚎震天;又令三千弓弩手伏击在侧,专杀楼船上操舵控桨的兵士,令楼船失去控制,无法掉头回航。 西北军左右两翼兵马挟雷霆万钧之势,从城外两侧山坡俯冲。 渡河大军在滩头陷入混乱,进退不得,大小战船皆以铁索相连,拥挤突围之中引发战船自相冲撞,士兵纷纷落水,上岸即遭铁骑践踏,强弩射杀……一时间,杀声震野,流血飘橹,岸边河水尽被染为猩红。 抢先攻入鹿岭关的前锋兵马,被阻截在内城之外,强攻不下,后方援军又被截断,顿成孤军。 退守关内的战苍云部众,与水溶亲率的后援大军会合,掉头杀出关外。 小将凤天骏一马当先,率领前锋大军杀向城门,一柄长刀呼啸,连连斩杀敌军阵前大将,所过之处莫可抵挡。 忠顺王治军多年,麾下部众骁勇,眼见中伏失利,仍拼死顽抗,不肯弃战。 但听晖州城头战鼓声如雷,竟是宁远公亲自登上船头擂响战鼓,阵前一员金甲大将挥舞巨斧,猛悍无匹,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率领受困将士掉头突围,往岸边战船退去。 一时间敌军士气大振,奋哀兵之力,抵死而战,大有卷土重来之势。 但见一骑迎上阵前,白马红缨,银甲胜雪,正是凤天骏擎一柄碧沉枪,横扫干钧,迎面与那金甲悍将战在一起。 城头战鼓声震云霄,宁远公催阵愈急。 陡然一声低沉号角,中军散开,旌旗猎猎,正中一面帅旗高擎。 水溶立马城下,遥遥与城头宁远公相峙,手中玄龙鞭一抖,光寒乍现,直指城头。 玄龙鞭锋所挥之处,怒马长嘶,左右齐呼,“北静王顺应天命,讨伐叛军,顺者生,逆者亡——” 西北军欢声雷动,枪戟高举,齐齐呼喝呐喊。 北静王帅旗招展,水溶跃马而出,身后亲卫铁骑皆以重盾锁甲护体,随他逼向阵前。战靴声凿凿划一,每踏下一步,宛如铁壁动地,枪戟寒光压过了风雨中晦暗天光。 阵前敌军声势立弱,宁远公战鼓声亦为之一滞,旋即重新擂响。城楼女墙上弓弩手齐齐将方向对准帅旗所在之处,箭雨铺天盖地,急骤打在重铁盾墙之上。 一侧洛河之上,增援兵楼船十有八九被毁,但仍有数队士兵高声叫阵,喝骂不绝,直斥水溶犯上作乱,在战鼓声中听来分外刺耳扰人。阵前宁远公手下的晖州守军虽节节败退,仍悍勇顽抗不下。焦灼之际,水溶与亲卫铁骑已强顶着箭雨逼近阵前。 又一轮箭雨稍歇,就在下轮将发未发的刹那,忽见水溶挽弓搭箭,三支惊矢连环破空而去。 箭到处,夺夺连声,竟不是射向城头主帅,反而堪堪射中城墙上那迎风飒飒的帅旗! 城头众人惊呼声中,轰然一声巨响——那粗重的枣木旗杆应声坠落,砸断城头的烽火台,石块滚滚落下,生生将那架雕龙绘金的战鼓砸得粉碎,走避不及的宁远公亦被砸倒在地,更有他的亲兵守卫或是坠落城下,或是当场毙命。 图逢巨变,主帅被压在碎木裂桅之下,生死不明——敌军部众皆骇然失措,阵前方寸大乱。那金甲大将正与凤天骏苦战不下,惊见此景,一个分神间,被凤天骏猛然回枪斜刺,当即挑落马下。 晖州城大势已去,洛河河面完好的十余只战船纷纷丢下伤兵残将,径直掉转船头,向南岸溃退。 至此,敌阵军心大溃,再也无心恋战。 有人抛下兵刃,发一声喊,“我愿归降北静王!”阵前顿时十数人起而响应,夺路来奔。统兵将领尚未来得及阻拦,又有百余人弃甲奔逃,转眼溃不成军。 经此一役,忠顺王援兵前锋折没殆尽,过半人马归降水溶,顽抗者皆被歼灭。辛苦营造的楼船除主舰毁坏,其余尽被西北军所夺,不费寸钉而赢得渡河战船,来日饮马长河,易如反掌。 然而最后寻遍战场也未见宁远公尸首。 只怕此人老奸巨猾,见战况危急,早已换了替身上阵,自己退缩避让,眼见前锋惨败,立即弃残部于不顾,率军望南而逃。 黛玉在水溶走之后,彻夜难眠,知道第二天一早雨停了方渐渐睡去。然梦中总是看见水溶挥动着玄龙鞭披荆斩棘的场景,又总看见处处都是敌兵,很多很多人都围着水溶,尽管他勇猛无比,却依然不能冲出重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