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的脸色,霎那间浮上晦暗不明的光。 手掌突地一阵刺痛,他拧起眉来,掌心翻开一看,那古怪邪异的图案已扩张直手臂,像一条条暴突的青筋,很是可怖。随着他掌心快速收拢,宽袖掸了下,就掩盖住那及至手臂的纹路。 马车继续前行,差不多一个时辰后,伴随吁地一声喊,马车停了下来。 他低头看怀里的人睡得正香,唇角不禁露出淡笑,他并不急着带她去找那人,其实心里头是盼望着最好错过的念头。 车夫掀开车帘,正要开口唤,他一个噤声的手势,车夫很有眼力,立马就收住话音,轻手轻脚地放下车帘,脚步放轻走到远处等着。 这人倒是识趣。 不过,他也不想拖太久,只看了她片刻,低下头,唇在她的额头擦过,如蜻蜓点水般。 下一刻他就轻轻摇她,低声呼唤,“到了……” 她一个激颤,迷迷瞪瞪地睁开了眼,嗓音都还是哑的,“到了?” “恩。” 她一时间并没注意到自己正躺在他怀里,伸着懒腰发出低柔的软腔调,用手揉着眼,弯腰就想掀帘子,不过这一动作,她就明显感到她坐在一个不对劲的地方。 举止霎那间僵住了,片刻后才嚯地一转头,被一脸笑容的薛染给吓到了。 “你怎么……” “你一直睡在我身上。” “我怎么会……” “你半路上爬过来的。” “……”她揉着太阳穴,只觉一阵头疼,疼得要裂开来。 这种骗人的鬼话,当她是三岁小孩子吗? 这时候她不想和他怄气,直接下了马车,之后那笑眯眯的人尾随其后跳下马车,招呼着车夫,让他看着,遂凑到她跟前笑道:“莫气了,我还不是想让你睡得舒坦些。好了好了,我先带你去他住的地方。” 她也不想生气,然而他总爱弄些闹心的小插曲,弄得她的心总要成乱糟糟的一团。 鼻子朝天哼了一声,她也不说话,但大概是默认了。 他低低笑着,牵着她的手往一片翠色树林里走。 这居处环境倒是古雅清幽,假山清水环绕,偶有吱喳的鸟鸣声,绕过一条鹅卵石小路,才抵达一处瞧上去十分雅致的府邸,她倒是想不到这周边景物竟就大刺刺地建在外头,索性这儿偏僻,像是独树一帜的大别墅。 外头有一排身着紧身黑甲的卫兵守立,她本想上去问,但却被薛染拦住,“我来。” 她瞧着那脸色铁森森的守卫兵,咽了咽唾沫,最终还是决定他上。 薛染让她在一旁等候,她不想走远,寻个就近的地方站着,看他一上去就被那手持长矛的人给双叉拦住,那气势真有点吓她一跳。她探头竖耳,仔细听那边人说话,却怎么都听不见。 她倒是很想过去,但他执意要她在原地等候,她见他脸色板着很严苛的样子,因为少见心里便很是忐忑,最后遵从他的话。 那边的人还在交流中,她无事可做,只能到处打量这周遭环境,想着他果然是要进宫的节奏,提前准备都准备得这么高大上。心里又突然闪过薛染说的话。 ——你打算见了面后和他怎么说。 说起来,她是真没想过,真到这田地时,她才有些心慌起来。 待会儿他出来了,她该怎么说呢?该怎样才能留住他,不让他离开? 正聚精会神地想着,突然兵器击打的叮叮声打断她的思绪,她低头思考的脑袋骤地抬起来,就见四周,不知从哪儿冒出一堆人,将他们团团围住。 薛染退了几步,而她则飞快地跑到他身侧,拽着他的衣角慌乱地问,“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 “是埋伏。”他眼光森冷地自四周环顾一遍,低声道。 埋伏?她脑筋一时没转过来,问,“怎么会有埋伏?你和他们说了什么?” “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早就知道我们会来,并在此地设下埋伏。”说到这,他突尔一声冷笑,目光如炬,高声喊道,“既然人都已经来了,你还要看多久才打算现身?” 她一惊,快速朝四周张望,除了一群手持长矛,泛着森寒冷光的守卫兵,并无任何人。 “呵。” 冷不丁,空气里响起极轻的笑声。 她顺着声源抬起头,正前方,列队的守卫兵往两侧散开,她自然而然地便看见他从其中迎面走来。一身白衣胜雪,是她熟悉的容颜,却带着陌生的冰冷笑容。 他的目光,从始至终都没落在她身上过。 她有点不明白现在的状况,但此刻的局势并不会等她后知后觉地去明白过来。 他们两个,像无数次曾对立过一样,再度对峙。 “我就知道你会来的。”虞冷凉薄的嗓音里不带一丝人气,像片刀,刮在人身上,又冷又痛。 “你引我来的目的,是想要除掉我,是吗?” 虞冷冰刀般的视线在薛染上打转,片刻后轻蔑地收起,冷声道:“你可知晓,你当真是碍眼极了。” 他无所谓地一笑,摊了摊手,随后眼光一沉,“彼此彼此,我对你也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那真是极好。” 两人一番口舌对决,并未分出胜负。 她是听得心惊胆颤,更迷蒙疑惑,“这到底……” “你忘记我手掌里的图案了吗?”薛染忽然侧过头说道。 电光一闪而过,于一霎间照亮那混沌的深海,她似是顿悟,又显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她突然想到第一世里,那屋顶上他二人的对决。 她不相信……他在利用自己。 这时候的感触显然要比当时更深刻,更浓烈,更不能接受。 虞冷的目光终于放在她脸上,宛若冰雕似的人,瓷白的脸上泛着霜雪般的寒气,丝丝入骨。 “你现在离开他,我会放你一条生路。” 随后,一记重锤狠狠敲下,粉身碎骨,如坠深渊。 然而她的手还艰难地攀在悬崖边缘,死死地掰着那一块摇摇欲坠的岩石。 她颤声开口,问:“……如果,我不离开呢?” 那霎间,他的眼底好似有一抹光飞快地划过,如星辰陨落,沉重地积淀在平地上。 水墨般的深黑色的瞳孔里,冰凉如雪。 他迟迟未答,无声里,却已予她最后一击。 整个身子就这样被抛入一望无垠的黑色深渊里,脚像是黏在地上,一步都跨不动。 她在这头直勾勾地望着他,像石像一样。 便是到这一步,她还在继续坚持。 “他已不是从前你认识的那个人了,多说无用。”身边的人突然说道,猛地扬起手,掌心里光晕盛绽,如冰似火,周围一片的人立时发出惨叫。 她愣愣地站着,看着薛染大开杀戒。 虞冷就在一旁环胸看着,也不上前帮忙,仿佛这些人的死活同他一点干系都没有。 疼痛逐渐激醒她麻木的心,她捂住胸口,眼神悲恸,用嘴型朝正对面的人问出三个字,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