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珞为韩昭旭绷着的那根神经松了些,笑道:“我的难关是过了,碍眼的走gān净了,爵位也还保着,我自信穷我一生之力,总能顶住永嘉侯府的门楣,而你……好像是陷在了泥潭里。” 韩昭旭默了半响,道:“我回头看了自己十四年走过的路,我没有后悔自己的选择,要是再来一遍,我还是会选这条道。可是,如你看到的,怎么就陷在了泥潭里,我也有些不知何解呀?” “要是路没有选错,一定是路上遇见的人错了,想个办法,别让他们往你的路上趟了。” 外面日头渐落,金红色没有暖气的光线,透过窗棂流淌在韩昭旭的脸上,身上,英俊的眉目少有的挂上了无奈的愁绪:“我以前和你说,只要心硬的起来,什么都无所谓,就能无可阻挡。其实,人之立世,总有一样留念的东西,随也做不到无所谓。你在乎永嘉侯爵,我也有我穷尽一生,想要守护的东西。若是有人拦了我的道,我自然会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可是神佛里,还有一尊如来佛祖, 非是不敢,而是不能,那条槛我走不过去。我要是一通杀戮,前面的路白走了,我算什么!” 陆珞以为韩昭旭意指的,是太子殿下,端起放在一边,凉了很久,已经冰冷的茶水,也不讲究,喝了两大口,推心置腹的道:“虽然陛下正值盛年,后面的事还为时尚早,可是,太子是半君,几十年后,总有……为臣者,不为自己,也有为了子孙后代,揣摩太子的,依附太子的。太子,似软绵之人,亦还算宽厚,若遇忠臣良将辅佐,一代圣君不及,守成之君还是可造的。” 为臣者的私心,一个仁和的中庸之君,总比太宗那样,一辈子六亲不认,杀伐无情的要好。而当今皇上,表面温和,其实很有太宗遗风,名声不显是因为太宗把该收拾的,都收拾了,把不该收拾的,也收拾了,没留碍眼的给后代子孙,皇上才没多少表现的机会,即使如此,当年定王一案,西牌楼的断头台,地皮也是扒了三次呀。旦有不长眼的,犯在手里,处置起来,也是谈笑间,让人灰飞烟灭,铁面无私。多年来,从皇上手里逃出命来的,只有太后的亲兄弟,前任承恩公。当官的,没几个不以公器谋私利的,当然喜欢一个有话好商量,容易被人摆弄的皇帝。 当然,大家都不会这么恶意的定位自己,而是信奉着嫡长继承制,太子是长子,是嫡子,是皇上唯一的儿子,皇储之争都省了,众人自然要尽心辅佐,让太子殿下成为一代明君,承前启后,开创一代盛世。而每一个人,都争着想成为站在皇上旁边的贤臣名将。 韩昭旭从永嘉侯府辞出来,在信国公府门口,被孟希文的随从拦住,才开chūn的天气,那小子一脑门的汗,嘴边一排燎泡,完全是急出来,一见了韩昭旭就拿出二公子的拜帖。 孟希文同章浦一样,因为其父当了《文献大集》的总纂修,就是有闲云野鹤般的游历之心,也被父亲拽了回来。 韩昭旭看了,调转马头前去赴约,把孟希文的随从远远的甩在身后。孟家是几千年的书香世家,不像勋贵世家一样,跟着主子听用的人,都有马骑,孟家主子进出多用轿子和马车,听用的人,骑的是骡子,怎么跑得过信国公府的马。 孟希文把韩昭旭约在芜湖会馆的一处赏花厅里,谁是赏花厅,更像是花房,大大小小,统一的青白瓷浅口话盆,养了几百株水仙,一间屋子,就空了几个人喝茶说话的地儿,孟希文开了四面扇窗,躺在一张老树藤编的逍遥椅上,整个人裹在雪裘里,围着半张脸,戴了风帽,露着一双冷厉的眼睛,眉眼却是如诗如画。 韩昭旭大步而来,看见孟希文在风头里赏花,道:“既然这么冷,为什么不关了扇窗来赏花呢?” “窗户一关,满屋水仙的气息就滞住了,就不是我想赏的花了。”孟希文没有起身相迎,十几年的老朋友,这些客套都省了,寒暄也省了,开门见山的道:“谢你费心肯来,管我这点破事。我不用你费唇舌,只是想烦劳你把我写的信递给他。我知道他的脾气,有时候挺无赖的,别人要是递了,他看都不看,一定撕了。他……是bī着我去见他,我和他,情深缘浅,相见不如不见。多谢了!”孟希文说完,从怀里双手递出早已经写好,不知道多久的信,素净的,一个浅杏色信封。 韩昭旭来了就准备当这个信差,也不多言,接了信就往赵厚昕包下来的格致斋去。 赵厚昕听到咚咚上楼的声音,以为孟希文服软了,脸上挂着讨好的微笑看着门口,然后,自然是眉头紧皱,果然无赖,不待韩昭旭说话,就要把韩昭旭赶出去。 韩昭旭一点没和赵厚昕客气,一下把他推到椅子上,信甩在赵厚昕的面前道:“看不看随你,只要你不后悔,从此你和他,彼此面目全非!” 赵厚昕吼道:“你知道他对我做了什么!他找了一个快五十岁的男人,一个穷画画的,凭什么,他这样离开我,转头就找了新的男人,凭什么,若他可以,为什么我不行,他把我们的情谊忘了,都……忘了!” 男人的感情,基本都是一段一段的,孟希文离开京城后,在外面遇见一位姓仇的画家,就是以一幅猿猴坐江观日图响彻画坛的仇九州,彼此投缘,成为了莫逆之jiāo,彼此性向一致,又延伸出了一段忘年恋,孟希文被父亲传了回来,仇先生也跟了孟希文回来。 本来嘛,男女之情的情爱,浓转淡之时,都各自归属,男人之间,更加是你情我愿,好聚好散。偏偏赵祁泽发癫呀,把仇先生给抓了。就闹出了这一场僵局。 “在孟希文的心里,有一件东西,比两人之间的情谊相许更重要,你给不了他,也拦不住他,你和他,注定是一对情深缘浅的情侣,其实,你们至少好过,契合了一半,至少情深,而不像许多人一辈子,自以为情深缘浅,其实情缘皆浅,从一开始,就格格不入。”孟希文说不劳韩昭旭劝,可是两个曾经深爱的朋友要沦落到相互攻击的地步,韩昭旭旁观着,也是于心不忍。 “孟希文是外柔内刚的男子,你扣了他的人,你想得到什么,你什么都得不到,相反,你会失去,孟希文轻则开除族籍,重则丢了性命,只要你不后悔。” 赵厚昕颓丧着坐在椅子上,呆了很久,满满撕开信封,拿出里面的信笺,十二个字,以血为墨,孟希文练了十五年的柳体。 “还我先生,不然明日,大理寺见。” 一滴泪水,落在洁白的信笺,圆圆的一圈一圈往外晕开。 韩昭旭淡漠的走出了芜湖会馆。 赵家的男人,心里装得最重的是权柄,赵厚昕不会有这样的决绝,看着一段风流情史,闹成天下皆知的丑闻。孟希文是个决绝的疯子,不仅决绝,还有能与之一抗的权势,世人都是欺软怕硬,在情爱的争夺里,也是欺软怕硬,所以他们终究走不到相杀的地步。 ☆、第159章 七星 过了正月十五后,天空淅淅沥沥的,下了半个多月的雨,没有一天放晴,待迎来了二月里的第一个太阳,要晾晒的东西太多了,冬chūnjiāo替,用了一冬的毛皮大衣赏,藏了大半年马上要派上用场的chūn装,韩昭旭早jiāo代了要晒的几大箱子书,还有之前反正洗了也gān不了,积攒了许多的寝衣,寝裤,肚兜,手帕,思伽的晾不gān都是烘gān的,有太阳还是要挂出来晒,加上那么多女孩子们的,怎么地,原先的地方都是铺排不过来了。 思伽所幸关了院门,开库房抬条凳,擦洗了,一排排的摆在院子里,先把韩昭旭惦记的书晒上,女孩子的私密衣服晾正房后面,大衣裳被褥,简易的竹架子支起来,不讲究,空地都用上,今儿赶上了大太阳多晒点,错过了今儿,明儿还不知道天儿怎么着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