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祁泽只得坐到床下脚踏处,存了许多话,只能这样说道:“我……” “你这回是怎么出来的?”傅好似是随意的问道。 王孙公子,地位越高越不自由。领了封地的藩王,无召不得出封地,封地就是藩王的囚牢。而赵祁泽领了王爵,还没有领封地,应该待在燕京才是。 赵祁泽以为傅好是开始关心自己的处境,喜色道:“我这次是领了圣旨出来的,父亲让我视察原州到熙河一带的防务。” “恭喜了!”傅好敷衍的道。 赵祁泽之喜,却是傅好之忧了。当今皇上有三子,赵祁泽是嫡次子,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皇上要稳坐江山,帮手是少不了的,能全心信赖的儿子们是第一波人,赵祁泽至少会是一个实权的王爷,即使知道给他实权,会膨胀他的野心,皇上也不得不用。 赵祁泽甚是得意,笑道:“还有更好的喜事,我还私下求了父亲,父亲已经同意削了你充边塞之罪,让我带你回去。” 傅好挣开眼睛,闪过寒光,直露天家父子的交易:“赫赫皇权之下,人事物尽为所有,皇上把我私下赏给你了!” 赵祁泽僵硬了脸庞,本质上,赵祁泽和他父亲达成的,的确是这个意思,可是,这件事情从傅好的嘴里说出来,怎么那么不堪呢。 赵祁泽挨近身表白道:“我知道委屈了你,我保证是暂时的。我给你准备了一个单独的院子,已经准备了好多年了,你进了王府,不必去王妃那里服侍,府里别的姬妾也不用搭理。你要是不喜欢王府烦扰,住到西山别院也行。” 傅好笑了笑,道:“锦衣玉食,绫罗绸缎,呼奴和婢,宝马香车,傅好过了十几年那样的日子,稀罕你打造的金笼子!” 赵祁泽急切的道:“不止如此,那天我说过的话,我一直记在心里,我向你发誓,早晚有一天,我必让你坐上……” “住口!”傅好捂着傅旭的耳朵,拔高了声音向赵祁泽吼道,眼神冷冰冰一片。那一天无法抵抗的悲哀深深的封存在脑海里,痛得太过了,就努力得用遗忘来保护自己,为了继续活下去。 赵祁泽下意识的躲闪了傅好的眼神,把目光投在了孩子身上,似乎看到了救星一般:“你不看着自己,就看在孩子份上吧,你怎么能忍心他一直这样无父无宗的活着。他这么大了,总要上赵家的宗谱,早一天上宗谱,也少了他将来被人指摘。宗人府那边,我已经打点好了,他是我儿子,依然是你名下的孩子,我只说,按民间养孩子的方法,怕福小受不住,养足了三岁才敢抱出来,宗室那些人,盯着我的可不少,贸然多出一个孩子可不好糊弄的。” 傅好怜爱的亲亲孩子的小脸,神情却是冷漠无比:“我说了,你别拿我的儿子说事。从你强了我那天开始,从我没有丈夫,却决定一个人生下孩子开始,他就是一个奸生子,他的污点是与生俱来的,不需要描补。他有姓,他跟我姓,他姓傅,一生一世,他都姓傅!他落在我的肚子里,要当我傅好的儿子,注定他一辈子与父宗无缘。你们老赵家七十年前的祖宗,连饭都吃不饱,生了儿子养不起,都扔在庙门边上,我们傅家嘛,往上数几年,祖宗是谁都不知道,讲究个什么劲呀。谁是生而高贵,谁是生而低贱?王孙戍民,到头来俱是一捧黄土。” “你怎么能这么做母亲,你对得住他吗?他明明是皇孙,将来会有非凡的地位和成就!”赵祁泽所谓的爱恋,似乎真的是臆念,因为他确实没有全然知晓,眼前的女人,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傅好垂眸看着孩子,平静坦然,忽而抬头嘲讽赵祁泽:“母亲该怎么做你知道?天家父不父,子不子,兄不兄,弟不弟的,你有资格指责我?我倾我所能的,学着做一个合格的母亲,抚育他,宠爱他。凡我有口吃的,必紧着他先吃了,我再吃。我一身的学识和见识,也会传在他的身上。至于你内心期盼的,父慈子孝,就算旭儿他想要,父母双全,功名利禄。我没有,我如何成全!我这样养活他,已经耗尽了我全部的心血,若是为了成全他的父母双全,功名利禄,我就得先屈就在你们赵家,屈就在你这个卑鄙小人身下。我养着他,就是为了过那样的日子的吗?我说过,我是个私自私利的人,没有任何人,可以折断我的羽翼,包括我的儿子。” 傅好的脸在昏暗的暮色里嚣张果毅,仿佛遗世独立。明明她值得拥有,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细心的呵护着,却为什么这样坚硬,不削顾之,对外物外事毫不妥协。她没有抱怨生活的贫苦,亦不期盼荣华富贵的垂青。 赵祁泽陷入了恐慌,恐慌到落荒而逃,明明胜券在握的,怎么落到了无路可走的境地。 太阳西落又东升,明灿灿的暖阳,天蓝云阔,空气清冽,洛川最好的九月天。 傅旭后半夜退了烧,傅好才放心的合眼睡了一会儿,睡得警醒,晨光落在脸上,就转醒过来,睁眼看见傅旭稚嫩的小脸,挨在自己的肩上。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毫无尽头的寂寞和空茫,如山如海,压得都体会不到活着的滋味。所以才需要一个人,他可以是男人,也可以是女人,他可以是大人,也可以是孩子,和你并肩的睡着和醒着,他给与你需要,你给与他保护,相互依托着生活,他成为了你的根,你变成了他的锚,提醒你立足在世间的存在感。这是傅好留下傅旭的开始。 傅好想起了七年前,流放西北,经过华严寺…… “师傅,傅好很痛苦,痛苦的生不如死,傅好很愤怒,愤怒的想要毁天灭地,怎么样才能让我平静下来,不再厌恶这个世间。” “丫头,你师傅是一个敲着木鱼的假和尚,禅悟了一甲子,尚还在困局之中,又怎么能指点你的出路。” “可是师傅依然活着,多活了一甲子,请师傅教我,傅好只求活着!” “师傅的心还活着,总要给它留一个躯壳,安身立命。” 怀里小小的身子在蠕动,闭着眼睛往傅好的怀里钻。傅旭是两岁半断的奶,习惯还没有全部忘记。 傅好回过神来,笑了下,把还未清醒,却先知道肚子饿的儿子抱起来,穿上衣服,走出了房门。问了一直守在外面的婆子,就转到厨房里去。 厨房里现成的吃食已经准备好,韩家的下人正在装食盒,要往傅好那里送。可是,傅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绝不会吃拱手送上来的东西,更何况现在院里院外,明里暗里有几十个侍卫,自己是处于半囚禁的状态,傅好讨厌被人控制,厌恶一切威胁,所以从昨天开始就没有吃喝过。 傅旭虽然饿了,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满屋子的吃食,咬着嘴巴,望着傅好,却是没有吵嚷着要吃的。 傅好把傅旭放在凳子上,哄了几句话,就撩上衣袖做早饭。水新鲜的从井里提上来,鸡直接抓活的,一刀宰了鸡头,剔出鸡肉,抓了几把白面捏了面疙瘩,放了菌子,鸡毛菜,很快做了一锅疙瘩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