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连胤轩轻应一声,眸光沉思,而后转头示意南宫漠:“南宫大人先行在府里歇息一番,晚上本王再送你出淮州。” “多谢王爷,老臣这就退下了。”南宫漠揖手拜别,袍摆一撩,退下去了。 叶云坤也随之退出去,回他的飞云山庄,片刻厅里只剩下连胤轩和亚父。 连胤轩以为大家都退出去了,正用长指撑着额头,俊颜微侧拧眉沉思,他在想母妃扔给他的难题,在想怎样对待那个让他心湖泛起涟漪的女人。 绛霜受伤那日,他仔细质问了千蓉,任他如何吓唬,千蓉也只是哭哭啼啼重复白日里的那番话。他原本是不相信苏映雪会出手打绛霜的,可是自从发生她打千蓉的那次后,他就不敢十分肯定了。 他不得不认清的是,这个女人在经历那次牢狱之灾后,有了微微的变化,她似乎把那一大一小看得过重了,超越自己的生命,容不得那一大一小受点点风吹草动。 也许是苏渤海的死带给她的刺激过大,她便把生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了那一大一小的身上,任由那个叫芷玉的丫头四处惹事。 他能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上次在淮州小筑发生的掌嘴吵架事件,嬷嬷一五一十的承认,确实是小少爷闯入他的房间为先,后遗失绛霜的珍珠,千蓉去问,反遭苏映雪的掌嘴;后来为新衣裳的吵架事件,是芷玉性子冲,一言不合就动手,口无遮拦破口大骂绛霜。 绛霜性子天真俏皮,经常是刀子嘴豆腐心,闹闹就好,但绝对不会真的动手;苏映雪淡泊沉静,性情温和,如冬日的轻雪飘渺洁白,让他看得隐隐约约。这样的一片雪花,他怕一抓在手里,便化了。 所以最终,只能认为是千蓉和芷玉两个小婢私下吵了嘴,互相有了怨怼。 那日绛霜醒了,问了她事情缘由,她只道是自己不小心磕上的,不关苏映雪的事,他听罢,心头即刻火气,因为绛霜楚楚可怜的样子让他想起苏映雪在场时看绛霜的冷若冰霜。即便不是她故意推的,是拉扯间失手,她也不该是这个表情啊。 两个人都有错,为何一人将错全往自己身上揽,一人却冷眼相观!他不了解这个苏映雪,却也对她恨得咬牙切齿,于是立即冲去找她了,却看到她单单薄薄靠在门板上,将自己抱成一团。 他最怕看到的就是她这个表情,仿佛全世界都与她不相关,沉在自己的世界里,谁也走不进去。 谁也走不进去么?那他偏要走进去!他管不住自己霸道的性子,却在看到她的泪珠时,惊慌地如战场上的逃兵,落荒而逃。 他知道自己心底有块地方松动了,那是他自己都无法察觉到的荒芜,于是在那一瞬间,突然很怕见到这个女人。 他怕那砸得他心疼的泪珠。 他选择不再追究此事,让绛霜好好的养伤,日夜守着她,以弥补这些日子来对她的冷落。 只是,母妃又将苏沥安带了过来,不肯依他之言送还给苏映雪,执意要代为抚养。他明白母妃的用意,就跟他当初一般,对这个苏映雪时时防备,拿苏沥安作人质。 他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在苏映雪被掳去风雷山的日子,母妃打发了苏映雪的住处,将芷玉和沥安重新放回绛霜身边,紧锣密鼓的保护他,怕苏映雪再毒害他。 母妃的这番心思,他这个做儿子的又何尝不懂!只是,他突然不愿意用这种方式对待苏映雪,不想再用这么被逼的手段对付手无缚鸡之力的她,毕竟他曾用那么卑劣的手段拿她做绛霜的替罪羔羊。 是的,有一刻,他认为自己做得过分了。她不是真正的敌人,他却用对付敌人的方式对待她,想置她于死地。 他和绛霜,都有愧于她。但他不会自责,因为,还有一个沉在水底的楚幕连。 那么,他该不该休这个苏映雪呢?毒害他,足可以让她背上弑夫之罪沉潭,遭千人骂万人指,死路一条。而从他回府的第一日母妃便告知他,不让她沉潭,只需休弃她,赶她出府。 母妃似乎料准了他会忧郁,二话不说硬将那苏沥安抓了来,明摆着告诉他,不休苏映雪,永远以这苏沥安为人质。 他从未见过母妃如此蛮横过,母妃从来都是温和贤淑,分得清事理之人,今日却为他做出如此之事,怕是为上次中毒的事心有余悸留有阴影。 他尊重母妃,但他也有自己的意愿。 薄唇紧抿,他沉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察觉亚父站起身朝他走过来。 “王爷可是在为景王妃的事操心?”亚父不轻不重出声。 他微微惊吓,抬起头来:“亚父何以还在?” 亚父笑道:“老夫见王爷双眉紧锁,似有心思。” 他不再望亚父,平视前方道:“亚父可知这苏映雪身世来历?” “呵呵,王妃娘娘不正是苏渤海之女么,王爷这话问得好蹊跷!” “亚父!”他轻声厉呵,拧眉道:“你明知本王问的是何意!” 亚父重新绕回自己的座位上,保持比主座上的连胤轩矮一个头,继续笑道:“王爷,老夫确实不知,那日初见王妃娘娘,只见王妃娘娘气质高雅,温柔贤淑,实难想像是出身商贾之家。” 她转过身,给笑吟吟的萧昕拉到怀里。 他低着头给她束胸前的丝带,眼睛里含着温润明媚的笑,“为什么你会有这件衣服,我一直都忘记问你。” 唐碧萱眼睛一亮,环出双臂搂住他单薄的身子,可爱的笑笑,“这就要说你笨了。” 唐碧萱将自己那晚的经历原原本本告诉他,末了笑着眨眨眼,“那应该是我第一次见你。当时你坐在马车内没有下来,你赏的银子和这件衣服,是我从骗子手里夺过来的!后来就质量不错,那就是我的喽!” 萧昕抿唇一笑,伸指点点她的鼻尖,“本王知道,那个老人家是乔装打扮的。” “你知道?” “当时更深露重,虽然他装出一副天寒衣单的模样儿,在风中凛冽随时可能会跌倒。可是还是不够逼真,至少在我看来,有个最大的破绽。” “什么破绽?” “你记不记得白居易那首卖炭翁?” “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 “对!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萧昕淡淡的笑了笑,伸手将唐碧萱轻轻扯到铜镜前,拿起一把泛着莹莹白光的象牙梳子俯首替她梳理一头美丽的乌丝。 “那个人戴了人皮面具,装出一脸憔悴,可伸出来接金子的十指,半点没有乌黑之色。” “你知道还给他金子?” “出口混口饭吃也不容易,本王给的起,就当是替我们的子孙后代积福好了。你看,好心是有好报的,老天不是让我重新得到你了么?”萧昕弯腰在她香喷喷的头顶印上一吻,笑吟吟道,“唐唐,你浑身都香香的,真好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