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更心疼的,是绛霜。从未料到,母后会为了太子之事将绛霜的伤疤血淋淋剥开在人前,母后有身为人母的担忧,却不知,痛的更是绛霜和他的心。 他只能抓紧绛霜冰凉的柔荑,心跌落到谷底。 或许在从前,他可以为母后的逼凛气匆匆挥袖离去,为母后渐渐明显起来的专断生气不理会,只是走到今日这一天,他突然很伤感。 这一生他最信任的人接二连三离他而去,西门背叛他,亚父不谅解他,师妹浅浅被他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独孤北冀为妹妹自甘堕落,绛霜被独孤冰芝陷害,还有一个女人…… 没有人知道,睡到夜深人静时他会突然惊醒,一个人独尝身不由己,落寞孤寂。他想,这就是上天给他的惩罚吧,当他爬到最高点,才发现原来他过的更痛苦。 他的母后,最亲最亲的母后,在他休妃后,变得陌生起来。他何以不害怕,如若有一天他最亲的母后脸上戴着的也是一张人皮面具,他该怎么办? 呵呵,也许众叛亲离是对他最好的惩罚,是他作孽太多,活该的。 “独孤冰芝?”提到这个名字,宁太后的柳眉挑了一下,冷声道:“当年母后念在她怀了你亲生骨肉的份上饶了她一命,并让她高床软枕安胎,诞下那个孩儿。不曾想她吃不了自己种的苦果子,疯掉了,那个孩子就那样没了。” “母后,你果真只是因为那个孩子,才留她一命?”提到这个女子,连胤轩沉定的俊颜上闪过深深的痛苦与悔色,千万种心情上心头:“那一日用支离虫传声致使浅浅伤害母后您的奸细是独孤冰芝,但是外面那个叫朱樱的女人为何要伤您?独孤冰芝何以要帮她?朱樱在温祺大婚上送来的金锁,你为何要弃掉?” “陌生人的东西,岂能乱收!” “那块金锁原本是母后你的,她只是物归原主!而儿臣一直觉得,你和那个叫朱樱的女人认识,不然,她不会无缘无故追杀儿臣!” 宁太后一愣,脸色微白:“轩儿为何说那块金锁是母后的?” 连胤轩心微沉,道:“以前母后佩带过,只是后来不曾再戴,但是儿臣记得很清楚。” “哦,你是说那块金锁吗?”宁太后恍然大悟,笑道:“这块跟那块不是同一块,那块金锁在你三岁那年被你扔进井里去了,你不记得了吗?那年你性子顽劣,硬是吵着要母后胸前的金锁,谁知母后一给你,你就将他磕坏了,并偷偷扔到井里。” “原来王……皇上小时候这般顽皮的。”月筝在旁边忍不住掩嘴轻笑出声。 连胤轩俊脸上闪过一丝难堪,没有说话,母后说的事他一点印象也没,但是他记得很小的时候,母后的胸口总是有块金锁硌着他。 “好了,母后乏了,要回去歇息了,你们自便吧。”宁太后用帕子掩了掩嘴,起身,让身后的两个宫女将那过长的裙摆提着,摆驾回宫,“月筝,你也随母后回去吧。” “嗯。” “儿臣恭送母后!” 等母后离去,连胤轩才直起身子往回走,走回他的鸣鸾宫。 绛霜却不肯让他牵着了,与他保持微微的距离,在身后的宫女太监们的视线中,努力做一个母仪天下的有教养的皇后。 连胤轩收回手掌,深深看了旁边的她一眼,挺拔身形如松,负手在后威仪的往前走,没有强迫她。 “皇上,皇上,宣草阁又闹起来了……”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跑来禀告,打断了他们回去的路。 “她又开始发疯了?”连胤轩剑眉微皱。 “是的,皇上,你快过去看看。” “你们先送皇后娘娘回凤鸾殿。”他沉声吩咐,眉心舒展不再褶皱,转了个方向往宣草阁走。宣草阁其实也在西宫,只是在最偏僻的角落,离正殿比较远。十几年前,那个地方形同冷宫,现在也是。 很远,便听到院子里又是哭又是叫的,非常凄厉。 他走过去,静静看着所有门窗被木板钉死的房子,听着独孤冰芝在屋子里疯狂的叫疯狂的笑,疯狂的摔东西。 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被她自己用拳头打死的,是真的疯了,疯得不会说话,只会一句:“太妃,太妃……” 当初不杀这个女人,是母后的意思,将她关起来待产,留下肚子里的孩子。可是陡然,这个女人疯了,打死了肚子里的孩子,只认识母后。 “将她绑起来吧。”他沉声吩咐,“送她到地牢,除了三餐饮食,不要管她。” 吩咐完,转身,走回鸣鸾殿。 绛霜在那里等他,并没有回西宫凤鸾殿,手上正托着一幅刚被裱过的画卷,蹙眉凝视。而那个给他送画到画堂裱的小太监正颤颤巍巍垂首而立,不敢吭声。 那幅画,正是他珍藏的那幅。 他的心咯登了一下,走进去。 莫待无风空待望 第五十章 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临去秋波那一转,罗帷绮箔脂粉香。 画中女子含羞似泣,煜煜垂晖,连绛霜用指抚了抚那眉间一点红,回眸看向走到她身后的男人。 连胤轩俊容未变,静静立在那里,看和连绛霜的眼睛。 “皇上,奴才已让画师将皇后娘娘的这画像裱好,并用千年墨再描了遍,既能防潮,又能保存千年不褪色。”旁边的小太监见主子踏进门来,连忙恭恭敬敬的禀报。 “下去吧。”连胤轩轻轻挥袖,遣退殿里的太监宫女,眸深不见底。 连绛霜微微一笑,将画卷轻轻卷起,放进书柜格子里,再眼角带笑朝他走过来,拉他坐下。 “……”再侧首对旁边托着常服的宫女招手,让两个宫女为他换上轻便舒适的姜黄色织流云图案的常服。最后让侍膳太监将膳桌铺上带有金线的桌单,上清淡精致的饮食,与他同桌而食。 这个过程他一直盯着她的表情看,为她的若无其事皱眉。那幅画是他从卞州的景亲王府带过来的,细细珍藏着,从未让她知晓,而今日她看到这副画的表情太镇定了,他以为她会生气。 等侍膳太监收起没有变色的试毒牌,她对他轻轻一笑,取下面上的轻薄面纱,用筷子为他夹菜。 “吃。”她用手势示意,依旧满眼含笑,没有异样。 他拿起筷子吃了一口,望着对面的她,食不知味。 她在小口小口的吃,一张曾经风华绝代的脸随着她嚼食的动作丑陋不堪惨不忍睹,只有一双依旧灵动的眸,睫毛在调皮的眨呀眨。 太医院的所有太医都说这张脸没救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而且她脸上的肉已经愈合成了疙瘩,没办法再接受另一张人皮,所以,他只能尽他所能帮她恢复声带。 用完膳,他们没有对弈绘画和赏曲,也没有用酒膳,而是直接沐浴准备入寝,让她首次留宿鸣鸾殿。 她正在为他宽衣,门外陡然传来贴身太监尖细的通传声:“禀告皇上,连鹰大人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