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喜欢我将这副身子让给银面吗?”西门云淡风轻的笑,潇洒一伸手,摘起一片芦苇叶含在嘴里,再双臂手撑,闲适半仰躺着身子,望着月,“只不过呢,我现在不想让了,那家伙本来就是我的影子,凭什么鸠占雀巢……” “西门大哥……”她却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西门斜睨着她:“正所谓人不风流枉少年,既然小女鬼的心里满满的都是那个家伙,西门哥哥我又何苦要来掺一脚,非要放着那么多的温柔乡不要偏要来这自讨苦吃?!我又不是脑袋坏掉了……”说着,眸中闪亮起来,“小女鬼你知道吗?路轻尘那小妮子可不是一般的胭脂俗粉,西门哥哥见到她的第一眼,心里‘扑通扑通’的直跳呢,怎么也压不住,一直到今日都被她那小模样迷得魂牵梦萦。” “所以呀……”他转头看她,眸中的宠溺与激荡不再,“这副身子我是一定要抢过来的,可不能便宜了银面那小子……” “西门大哥愿意呆在理事府,原来是为这个路轻尘?”映雪微微吃惊,但也不太确定。 “嗯。”西门严肃起来,仰面望月,侧脸似是陷在回忆里,“在没遇到她前,我觉得小女鬼是最动人最得我心的,可是那日看到他揭下面纱的第一眼,我才知道什么是山崩地裂海枯石烂……那双眼睛,真的好美。” 映雪静静听着,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细微表情,然后在他说得如痴如醉的片刻,说道:“西门大哥能想通真好,映雪希望西门大哥能早日抱得美人归,与路姑娘喜结良缘。”如果西门大哥真的想通了,她会好高兴好高兴。 “轻尘倒没问题,就是有个讨厌的老家伙横在中间!”西门撑起身子,很无奈起来:“所以小女鬼你该知道我为什么要那么痛苦的呆在理事府了吧,右肩王那老家伙就是拿他女儿做筹码,逼我认祖归宗,让我呆在那座牢笼,而我……哎,银面拿他也没办法,毕竟右肩王是老子,老子的权力永远比儿子大……” 映雪微微蹙眉,望着月影,没有出声。 “小女鬼,你在听吗?”西门望着她沉静的侧影,唤她,才察觉她有心思。 “嗯,我在听。”她银发披肩,没有挽髻,丝丝滑滑如一面银色瀑布,柔滑倾泻,她的声音并没有变多少,只是有些沙哑,“西门大哥,我衰老的速度好快,我的声音已经在变了,我好怕孩子还未出世,我就已经老得走不动了……” “映雪,你根本就没有放下。”西门这次没有扳过她的肩,嗓音严肃而不留余地,“如果你在慢慢放下,你就不会老得这么快,心就不会被噬得这么空,你现在这个样子,根本就是在欺骗银面以及你自己!” “我真的放不下吗?”映雪用指去抚那依旧白嫩光滑的脸颊,望着远方,“我不在乎自己会不会老去,一缕轻烟,一捧黄土,是每个人的归宿。我放不下的,是肚子里的这个孩子,这个孩子生下来就是无爹无娘,并不去那个死去的孩子宿命好……” “他哪里没有爹?!”西门陡然气不打一处来,“银面不是吗?我不是吗?他是我的干儿子,将来我是要培养他长大成日呢,让他替你出一口气的!映雪,你睁开眼睛看看,连胤轩他是个大混蛋,一个忘恩负义的混蛋,你又何苦为他如此糟蹋自己!” “我没有为他糟蹋自己!”苏映雪也吼起来,眉心从未舒展,“我没有放不下他,我只是不想再爱!西门大哥你能明白吗?从我饮下那杯毒酒起,我苏映雪就已经死了,现在的苏映雪,只是在一点一点的飘零,她终究是要死,因为她的心已经死了……” 西门沉默下来,没有再说话,静静看着她,眸中的痛苦在流淌。 她站起身,默默朝小屋走,一头银发在夜风中飘舞,凄美忧伤。她见过那个男人了,他一如的意气风发,高高在上,认不出她。但是,那又有什么呢,反正他从没爱过她,而她也决定带着他给她的那份殇痛沉睡尘土,从此不再有交集。 走到小屋门口,西门没有跟上来,在她的身后静默着,估计是对她绝望了。 绝望吧。 她推开门走了进去,没有回头看,西门刚才那番话不管是真是假,她都希望她有个好归宿,走自己的路。而她,也走自己的路。 “你终于舍得回来了?”一道尖酸刻薄的声音在她的小屋中响起,拉回她的注意力,“你再不回来,我可就要饿死了!” “嗯,我回来了。”她淡淡看一眼那躺在帐子里的老妇人,走到她床前,“我这就去给你挤羊奶,回春婆婆。” “不行,我要先吃叫花鸡!”躺在床上的婆婆同样满头白发,不过她的是没有生气的花白,一脸干巴巴的皱纹,双颊瘦得陷进去,更显那双老眼的精明与沧桑,而这个婆婆正是被银面从谷底救起的妙手回春。 她死死盯着站在床边的映雪,讥讽笑道:“以后别叫我婆婆,你同样一头白发,可不比我年轻多少!” “叫花鸡现在没有!”映雪不为她的讥讽生气,沉声道:“你现在有伤在身,不宜吃过多油腻食物,如果你肚子饿,我可以为你熬些清粥,或挤些羊奶。” “我说要吃就要吃!”妙手回春怒极,一把抓过小桌子上的空碗就朝这边砸过来,声音尖锐高亢:“你就知道天天给这些淡而无味的东西打发我,那些夏侯玄送过来的鸡和肉呢,是不是都被你藏起来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独吞!就仗着自己有孩子,将那些好东西全部私藏……” “砰!”映雪闪过那只迎面而砸过来的空碗,为她的话蹙眉,却没有理这个无理取闹的老人,转身往门外走廊下的灶堂走。 她站在水缸前,望着那个满头银发的倒影,停止了舀水的动作。 妙手回春也是早年白发,跟她的情况一样,妙手回春这一生都没有得到解药,都是靠她自己的医术一点一点撑着,一直撑到了今日。 这个老妇其实只有五十出头,看起来却似八十岁的老妪,所以如果她也能活下来,也会如妙手回春这般模样。 将瓢舀进水缸,荡开那个满头银发的影子,她开始为这个婆婆洗米煮粥。 小瓦罐隔上小炉,用力将炉火吹燃,然后用扇子扇,等到火苗膨起来,她白嫩的鼻尖沾满晶莹的汗珠,腰肢酸软。 孩子在肚子里抗议了,一下一下的踢她,不准她再弯腰,她不得不笑笑,将扇子搁了,一手撑着酸软的腰肢一手抚摩肚皮,站在窗边。 她的孩子很健康,也很调皮,这是她最欣慰也牵挂的。每到夜深人静,她会对孩子说很多很多的话,为它做好多好读的小衣裳和小鞋,夏天的,冬天的,小男娃的,小女娃的,有一岁大穿的,也有三岁大穿的……只是她现在只能做到五岁大的衣裳,因为她没有多少日子了。 想到这里,她莹亮的眸黯淡下来,轻道:“娘的好孩儿,如果一是个女娃,就叫无尘,不惹俗世凡尘,不要像娘一样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等娘老去那一天,你不要怕,银面爹爹会带着你去找芷玉姨娘,她和齐康叔叔会抚养你长大,教你习字念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