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陈府到相府的路真长啊,辛大露觉得这比从临安到青山矾还长好多。起先的那一段路程,她百感交集完全无法面对。后来走着走着,竟然也就渐渐平淡了下来,不仅可以直视骏马上挺拔的陈步元,甚至……可以和旁边的乐师仆从,有说有笑了。 “……金珠无数,米麦成仓。蚕桑茂盛,牛马挨肩。鸡鹅鸭鸟,满荡鱼鲜。公婆孝敬。妯娌和气……”卜师唱着,她竟自然而然地小声哼哼,附和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到了相府门前。子时的更钟,刚刚好押着敲响,赶了个好彩头。 这相府的修缮,今年年初就完工了。如今大道愈显宽敞,宅邸更加气派。人家宅子大门上的椒图,才不用俗气的金子银子,而是全拿石头雕的,只是这石头碧蓝晶莹,竟好似透明般闪着亮光,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好看。 眼见着一姑一婶一姨,三人搀扶着新娘子碎步出来,口里都念叨着:“谨听尔父母之言,夙夜无衍。” “卜先生——”辛大露压低了声音,提醒卜师道。那卜师便朝她点点头,清了道嗓子,高声唱了起来:“高卷珠帘挂玉钩,香车宝马到门头。花红利市多多赏,富贵荣华过百秋。” 卜师才唱到一半,贾家的大夫人就出来了。她面润身圆,有些过于富态。满头珠翠,镯子戒子带的皆是珍宝。后头跟随着二十多个抱着箩筐的小厮。 “发——”她这么一说,小厮们赶紧漫天撒钱,霹雳啪啦落在地上,辛大露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对劲。再低头一看,这撒在地上的,不是铜钱,是白花花的银子。她还在低头看着,贾夫人就走已经走到了她跟前。 “奉茶——”她威严的命令了一声,身后的小厮忙不迭端来茶水。辛大露赶紧道谢,双手端来,佝着腰恭敬地喝了。贾夫人等她喝完了,眼睛瞟瞟,小厮就机灵地将茶盏从辛大露手上接了过去。 贾夫人这时方才说道:“媒妈妈,近日还真得谢谢你。”说着,伸手递给她一张钞子。 “不敢,不敢。”辛大露赶紧拿双手去接了,攥着欲放进衣内。拇指头却挪了挪,悄悄瞧见了上头的数额:一百两。 这是她做媒婆来,收到的最丰厚的酬金。 她平淡地将钞子放好。她这个掉进钱眼里的爱财人,竟然一点也不激动兴奋,反倒觉得自己是那么相形见绌,低贱不堪……本来已经好了的,这会儿想着,又难过了起来。 再难过,也得赶紧跑过去接扶过贾客珠。她握着她的手臂,软软的,香香的,但见贾客珠是一身红妆,戴着绡金盖头,上头串着的珠帘子弯垂下来,随着她的金莲轻移,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辛大露扶着柔似无骨的她,怎么觉得自己的身子也正渐渐发软。她目送着她上轿,织金的帘子落下来,终是禁不住心头泛起一阵酸楚。她咬牙忍住,转过身子挤出笑颜,扯起嗓子高喊道:“时辰不远了!热热闹闹!” 怎么听,都怎么觉得声音太过尖厉,好像带着凄哀的哭腔。 乐师傅们即刻奏起乐来,整个队伍都调转头,朝陈参知家归去。 她随在花轿左侧,连走带跑地跟着,跑着跑着,怎么一行泪水就落了下来?只是无声的落泪,没有抽泣,可是却怎么也禁不住,仿佛要落个不断。渐渐的,她眼前除了一片喜庆的红,还是一片喜庆的红。还好混在人群中,被喧嚣和红簇掩没了,应该没有人会看见吧? “新郎官——” “陈公子——” 她好像听见前头有人在喊着什么,还隐隐夹杂着马匹的嘶鸣。辛大露正要擦了眼泪去看,突然有一人一马,驰骋如风的过来。那人左手抓牢着缰绳,将整个上身都低斜离开着了马背,苍劲右臂有力地一勾:“走!” 再反应过来,她已经被陈步元拦腰横将搂来,放在了马背上。她趴在他后面,看着这红衣喜服,宽实的肩膀,散发着熟悉的浑厚味道。 他一边拉缰打马,飞驰如星。一边回过头来,温柔地说:“不要哭。” 欢快的乐歌停下,调笑的人群沉默,整个临安城,仿佛一瞬间鸦雀无声。只有一只快马有规律的蹄声“嗒嗒——嗒嗒——嗒嗒嗒。”奔驰中,它上下摆动着它飒爽的鬃尾。 “新郎官拐着媒妈妈跑啦!”人群中突然有一人高声尖叫了起来,而后便物议沸腾,炸开了锅。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虽然事忙,但是突然就鸡血了。所以,会更得快一点。隔日更==(喂,你够了喂,隔日更还说自己更得快 37 37、第 37 章 ... 辛大露贴在陈步元身后,脑袋里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不断重新回想刚才的情景,她跟着花轿旁哭,他打马过来搂她上马,然后分拨开人群,呼啸着离开…… 他们……私奔了?这是私奔吗?辛大露想到“私奔”这两个字,就觉得窒息。 她辛大露,居然有一天也会私奔了! “大露,抓紧了!”眼见着后头渐渐赶上来了不少追兵,而且越来越多,陈步元突然低声嘱咐辛大露。 “哦——”她不知他要做什么,却听话地拽紧了他的袍子。 只见陈步元右手搂住她的腰,纵身一跃,竟是离开了骏马,飞上檐壁,拐转入背街的巷子,以此来甩开了追兵。 他拉着她,在间间房顶上跳跃着,左闪右躲,最后终见一处屋子,通过天窗往下望去,屋里空荡而寂静,只堆着若干个硕大的箱子,是个躲藏的好去处。 陈步元便搂紧辛大露,一跃而下,躲进了箱子。 “糟糕——” “糟糕——” 刚伸进身子的时候,他们俩还好,可等到全钻了进去,却是大叫不妙起来。 这些箱子里,大半存的都是面粉。粉灰粉块“唰唰唰”地就往下掉。 “糟糕糟糕!”辛大露被落了一头的粉,她又不好拆散了发髻,只得不断地拿手去拍脑袋,想将这些白灰似的面粉都抖下来。 “唉,别抖!”陈步元伸手抓住了她的手,不让她拍。 “不抖?”辛大露瞧着他也是满头的面粉,好像一下子就灰白了头发。她撇了撇嘴巴,嗔他一句道:“你看看我,还有你自己,不抖下这些面粉灰儿,就像一个老公公和一个老婆婆。” 陈步元盯着她许久,忽然开心地大笑起来:“哈哈——” “嘘,小声……”辛大露慌忙去捂他的嘴巴,结果不小心捂了他一脸的面粉。 “老公公老婆婆还不好?”陈步元乐呵呵,自然而然脱口而出:“正好我俩生死到白头……” “好!”他还没说完,辛大露就应了声好,禁不住的热泪盈眶。 陈步元只觉浑身烧起一团火热,猛地一把将她拥入怀中,他的胸膛贴着她的胸,触及那两处柔软,心底不由得“咚咚咚”地跳,脑海里突然升起念头,这棉花一般的柔软下,定是玉一般的白。想着想着,他身体愈发觉得滚烫,散发出点点汗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