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那些弯弯绕绕脂粉气,盘弄一会,就觉得心烦。”陈步元低了头,烦躁得一摆手,似是十分厌恶。 辛大露啊辛大露,做什么梦,用脚趾头也想得到,他怎可能文武双全?她狠狠叹了口气,用气声问道:“那你怎么还挂着《调琴啜茗图》?” 陈步元皱起眉头,有些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甚么琴甚么图?” “不是你参知府内挂着的那副么?”她暗自惋惜,可叹一副名画,就这么被不识货的人委屈了,纵算细心保存,辛大露还是觉得他让画蒙了尘。 “哦,那是我爹挂的,我根本连它叫甚么都不知道。”他横眉竖眼,好像极其不喜那图:“那个甚么图,有甚么好!要不是我爹,我早就拿它擦刀了!” 辛大露“哼哼”几声,抬头朝他番了个白眼:“所以说,你是个粗人!” “不会琴就是粗人了?奏琴可以有这个好?”陈步元横了她一眼,脚尖齐点,施起轻功,一个纵身跃起,便飞到几十丈外。那边正是数丛修竹,他毫不怜惜,粗得拽下一片竹叶,放在两片唇上,悠悠就吹了起来,那深黑影子映在月光之上,恍若巨人。她远远的听着,听他渐渐的近来,很是有趣。陈步元眉若剑飞眼似凝光,笑睨间一派豪爽,呆子竟也有眼波流动的时候。“给我看看!”辛大露伸手找他要叶子,他便爽笑着给了。她放在嘴边盘弄了半响,却怎么吹也吹不响。这薄薄的一片,究竟是怎样奏来? “给我—”陈步元将叶子从她手上抢了过来,双手捧起夹于唇上,悠悠扬扬又吹几声,既痛快又沉着,他看得发愣地辛大露,自豪地大笑笑道:“哈哈,看见没,这么吹!” “我再试试!”辛大露跳起来,想要再将叶子抢过来,可他太高大,怎么跳也够不到。 “哈哈—”见她够不着,陈步元满眼自得,故意昂首又吹奏了起来。吹了几下,他不再逗她,还将叶子递给了她。辛大露脑海中回想他方才的样子,叶子哪一端哪一块,该放在唇上哪一处。又推测了下舌尖该怎么抵,牙齿该合该留缝。她试了几次,竟“咽”地响了一声,激动得再使劲乱吹,竟渐渐能奏个八九不离十。 “你这么快就会了?我还想多炫耀一下呢……”陈步元悻悻片刻,旋即大笑,浩然清朗:“哈哈—” 辛大露也是莞尔,她一时间将什么琴啊谱啊的,都忘到了九霄云外,还是吹叶子有意思,没谱子没规矩,想怎么吹就怎么吹,简简单单不需要太多巧妙,觉得贴心窝肺地舒服。过完了今朝还有明朝。还有什么比这更好?“媒妈妈—”她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叫她,陈步元也听见了,两人都止了声,回头看去,黑夜里一个朦胧的身影,缓缓朝他们走来,响起完全陌生的声音:“在下想请媒妈妈,也替我说一桩媒。” 那男子渐渐近得前来,眉目方才清晰了,方正的国字脸,也算是星目朗面,只是眼角浅浅的皱纹,暴露了他的年纪。 辛大露记得这个人,方才婚宴上同他打过照面,他是本庄最富的善威,说话做事,庄里没有谁不信服。刚刚吃酒喝肉间,听蒋大娘子轻轻带过几句:“若说这全庄上说一不二的人物,非是善老爷莫属,只可惜他年纪不惑,却一直没有娶亲,害得他不能当上庄主。” 她便有心记下了,做官媒久了,养成的习惯,但凡孤寡之人,她总是特别留意。 “在下善威,方才蒋少掌柜的筵席上,同媒妈妈见过。”善威彬彬有礼朝她拱手,言谈不俗,带着几许谦逊隽雅的书卷气。 “记得记得,小的记得。”她忙笑脸应声,这种有钱有势,又仪表堂堂的中年男人,她见得多了。很多都是同善威一样,取次花丛里看乱了眼,挑来挑去蹉跎了十几年。这种人,一般都眼界高得吓人,不是天上的仙子,大抵是入不得他们的法眼,还是先问问的好:“不知善老爷,想说个甚么样的亲事?可有个大致?” 善威还是朝她一拱手,带着笑意,润声答道:“我要娶的,是住在庄南梁家的周雪竹周娘子。” 雪竹,这个名字倒是不错。只是明明姓周,为何住在梁家呢?辛大露觉得有些蹊跷,不该匆忙就应承了下来,便先稳住道:“呵呵,天色也不早了,这事小的考虑考虑,明早再回复善老爷可好?” “多谢。”他朝她再次拱手,而后还是言简意赅两个字:“告辞。”随即转身离去,犹如这天上的月亮一般,圆润却泛着冷光。 辛大露也不久留在这屋外,喊着陈步元就一道进了屋,筵席已散,几个打杂的小二们还在收拾东西。新人的婚房已熄了灯火,辛大露经过的时候,忽然想起几个时辰前陈步元看见的那两对泥娃娃,猛地脸上发烫。她定了定神,回归正题,去找蒋大娘子打听,这周雪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蒋大娘子忙碌了一天,早就是倦意满脸,挣扎着眼皮子,简单描绘了些情况,却让辛大露吃了一惊,这个周雪竹的来头,她猜中了一些,但大多数却并不在其意料之中。 她是个已年近四十的寡妇。 周娘子及笄的当年,就嫁到了庄南的大户梁家,做了梁家三公子的正室夫人,也算是令人羡慕的好命。谁想到才不过三年岁,她丈夫就亡了。可怜她虽无所出,却还是还不得不守了二十年的寡。 不过听说,周雪竹年轻的时候光润玉颜,确实是个全庄闻名的大美人。如今她虽然老了,模样还是在的。 辛大露谢过了蒋大娘子,回房思量了一会儿,打定好主意,就睡下了。 翌日,她就探去了善威的宅子。沿路良田百倾,都是他的地,的确是名符其实的富户。 待到坐定,客套了几句,辛大露便直言挑明道:“善老爷,恕小的直言,你娶这周娘子,可是要收做二房?” 她昨夜猜测了一下,估摸着这善威看周氏徐娘半老,动了心念,可能想收做小。只是寡妇门前是非多,要娶得没有流言蜚语,还真不好办。 “不是。”善威和煦地一笑,已近入冬,却让人仿若拂过一缕春风。他似乎很喜欢拱手,又是一揖:“在下要明媒正娶,规规矩矩的采纳聘礼,八抬大轿,亲手牵着她跨进这正堂。” 他说得斩钉截铁,半分不似说笑。 辛大露一时愣住了,接不上口,只得“呵呵”了一声。 “呵呵。”善威也是温润地笑了笑,辛大露的神情变化虽小,但他俱数看在了眼里。似乎怕她没有听清,他又郑重地告知道:“善某这辈子,非她周雪竹不娶。” 这句话清晰坚决,像夏雷咚咚般打在辛大露脑中。她有些疑惑了:仪表佳身家好,又清清白白的男子,去说一个半老的寡妇已是逆常。没想到他还要正经过场,做头婚正娶。就算那周雪竹怎样倾国倾城,美貌不衰,也有些不合情理。这善老爷,究竟是被灌了哪门子的迷魂汤?